晚風越漸得涼,呼嘯著吹打著窗戶。
在不知不覺中,已到子時,正值日夜交替更迭之時,第四日了。
床上本該休憩之人,淺淡的呼吸微變,放在軟被中的手微動。重錦心有所感,往床上的人看去。
長睫輕顫,慢慢地,一點一點揭開眼瞼。柔軟的淺眸之中,光芒盡褪,宛如蒙塵的琉璃,視線無所依,在黑暗之中遲遲尋不到落處。蒼白的唇張了張,卻沒能發出任何聲音。
看不見、聽不見、摸不見、聞不見、說不了,神魂昏沉。此時的容淮宛如裝在了一具傀儡之中,成了被禁錮的,即將死去的魂靈。
心猛地揪起來的疼。
重錦雙手顫抖,抱住茫然無知的人,死死摟緊這具清瘦脆弱的身子,所有的堅持和信念在看見無論何時皆能從容的人,第一次露出這樣無措的神情時,已經徹底崩塌。
“去無涯海。”
“我們去無涯海。”
遠處蒼穹之下,相隔而立的山峰之巔,有一人負手而立,遙看著合體妖獸快速調轉方向,九品神行符不要命地用在合體期妖獸身上,快到化作一道光。
容淮無修為,用不了撕裂空間的傳送陣一類的東西,里面空間亂流太強,很難護他周全。尤其如今這般已經命懸一線的身子,他們更是不敢有絲毫差池。
微風輕撫衣袍,帶過腰間銅鈴,響起悅耳的鈴聲。但這只是金鈴自己的鈴聲,并非神魂觸動而發出來的。
“到底是神尊,即便只剩一絲全無記憶的殘魂,也容不得小覷。他所設的局,終究能解只有他自己啊。”
無人答話,已經五百多年沒能回到軀體之中的神魂,已經陷入整日昏迷之中。
嘆息湮滅在寒風之中,手握住銅鈴,指腹輕撫著上面的金紋。快了,神有不死之身,只要得到鎮壓在無涯海底的古玉瓶,軀體重塑、神魂歸位,就會無事了。
無涯海位于修真界邊界,先前靈玉門的人只知道回中域,漫無目的,如今他們有了去的地方,速度前所未有的快。
就算不知道無涯海為什么能救大師兄,但只要能有辦法,他們定竭盡全力。合體期妖獸很快精力費盡,八師妹給了它一顆九品能增進妖獸修為的丹藥當做報酬后,十師弟就讓這合體期妖獸離開了。
之后重錦以紫藤為庇護,將容淮護在里面,全以自身所有靈氣趕路。大乘巔峰的修為,加上十幾張九品巔峰神行符,一息之間可躍出上千里。
楚漠本擔心重錦受不住,想要由靈玉門的人輪流帶著容淮,但讓重錦拒絕了。即便精疲力竭,重錦也只是簡單服用了一顆丹藥,勉強恢復一點靈氣之后,再次護著容淮前行,半息也舍不得將人交出去。
楚漠看了眼重錦蒼白的臉和周身起伏不定的靈氣,不知道為什么,總感覺在重錦臉上除了對小淮的擔憂和緊張之外,還有一種說不出來的,另一種揮之不散的害怕。
除了怕小淮身體出問題外,重錦還在害怕什么
就這樣,在拼了命的趕路之下,原本漫長的路程,竟是從在即將迎來第六日的前一刻趕到了。
僅差一刻,就是兩日,也是喪失五感的容淮在神魂即將隨之沉寂消亡之前的前一刻。
在踩上萬里荒原之時,所有人吐了一口血,體內筋脈刺痛,幾欲廢掉。誰也沒想到,第一次傷著靈玉門這群人的,不是修士,也不是什么法寶,而是趕路。
趕路趕到重傷。
裹著容淮紫藤悉數垂下,而后艱難地編織成藤床,重錦咽下喉中腥甜,仔細地理著蓋住容淮的靈狐大氅。
“到了。”他撫過那已經徹底如同精致木偶般的人眉眼,額間的那點殷紅依舊刺眼奪。別害怕,很快就能醒來了。
無涯海魔氣肆虐,以海為中心,方圓萬里之內除了那一片適應魔氣而生的無涯林之外,死寂一片,沒有一個活物。
重錦曾在無涯林生活過二十多年,無涯海他自然是來過的,以他的性子,若是別的地方定要下去看一看。可無涯海沒有,因為他知道還沒到時間。
而現在,從神魂深處傳來的強烈感,仍舊拒絕著他去無涯海。
還剩一刻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