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熹在蟠龍寨這些日子,確實瘦了,原本稚氣未脫的一張小圓臉,顯露出幾分美人相,這般微微垂首,眼睫輕顫的模樣,讓老爹仿佛回到了當年,又看到了那個令他魂牽夢繞的嫦娥仙子。
“三兒,恁不一直想知道,恁娘為何會嫁給老爹嗎。”
“是啊。”
“哎,那得是快三十年前的事了,恁老爹才十六啊。”
十六歲的老爹,也就比水缸高上半頭,而安陽,一畝三分地的窮鄉僻壤,別說老爹彼時是少城主,就是城主,那些煊赫一時的名門公子也不會拿正眼看他。
十六歲的鐘慈呢,堂堂晉州都督嫡女,生得貌美無雙,養得知書識禮,又倍受父母寵愛,早早置辦下十里紅妝,輝瑜十二州想娶她的男人數不勝數。
趕上那年世道還算好,鐘慈剛及笄,各家的夫人就帶著兒子趕去晉州提親了。
老爹也背起行囊一路北上,卻不是為了鐘慈和鐘家的嫁妝,他自知配不上鐘慈,就單純想去晉州湊個熱鬧,聯絡聯絡那些富得流油的高門顯貴,順帶手做點小買賣小生意。
仗著楚家是百年世族,為著省點車馬食宿錢,憑著一張堪比城墻的厚臉皮,老爹堂而皇之的說自己是來提親的,大搖大擺的進了都督府大門。
小個不高,頭圓臉胖,滿口常州土話,論體面,都不如人家公子身邊的小書童,想也知道沒幾個人能瞧得起他,晉州都督也不可能把女兒嫁給他。
偏那最有自知之明的老爹,對鐘慈一見鐘情了。
“我還記著,我第一次見恁娘,恁娘就坐在一棵槐樹下,一陣風吹過來,槐花像大雪似的落在她頭上,落在她衣裳上,她仰起頭,笑著用手心去接花瓣,那裙子可藍,藍的像一塊晴天,美得很嘞,我當時就想,甭管怎么樣,我一定娶她。”
“見色起意。”
“恁這么說倒也行。”
“后來呢”
“后來,我就想轍啊,想怎么才能讓她看上我呢。”
老爹之行徑,用厚顏無恥四個字形容絲毫不過分,他感覺鐘慈中意一個帝都來的公子,就假借那公子的名義給鐘慈寫信,胡言亂語,滿紙騷話,鐘慈果然就不理那帝都公子了。
“你這”
“這不是實在沒轍嗎,我倒想以自己的名義寫信,恁娘也看不上我啊。”
“所以我娘怎么又看上你了”
“大雨,我去晉州沒多久就下了大雨,那是好厲害的一場洪澇,沂江水漫上來,滾石,泥流,沖垮了不知多少村鎮,死了不知多少百姓,一有洪澇,三年無收,南六州的百姓不得不北上,而我們全被困在晉州。”
那會皇帝還管事,雖有貪官層層盤剝,但送到晉州的賑濟糧也不少,幾乎所有人都在打賑濟糧的主意,想趁機在南六州大賺一筆。
老爹思及安陽百姓正陷入水深火熱之中,又見晉州幾個城主壓著賑濟糧不撒手,氣得咬牙切齒,又背上行囊,冒著瓢潑大雨,單槍匹馬的殺去了帝都。
他要告御狀,他要斥貪官,他要替百姓伸冤。
楚家在帝都尚且有些人脈,老爹也是初生牛犢不怕虎,用那滿腔壞水和一絲熱血在帝都大鬧了一場,終于是給南六州的百姓要來了錢糧。
回安陽,賑災,修水利,再應對那三年無收的苦楚。
這場洪澇帶來的后果讓老爹足足緩了四年,他年滿二十,尚未娶妻,鐘慈也年滿二十,尚未嫁人。
當時安陽窮到什么樣,耗子進糧倉里轉一圈都得哭著出來,還不如四年前光景好,可老爹得知鐘慈未嫁,賊心不死,風風火火的跑去了晉州求親。
雖大戶人家女子嫁人都比較晚,但也少有二十歲還不嫁的,按常理說,鐘慈已經是老姑娘了,老爹的對手卻還是那么多,仍是一幫高富帥里的矮矬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