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不怪她這樣,等凍雨開化,薛進是一定會打到安陽來的,那時誰又曉得是什么光景。
楚熹盤膝坐在軟榻上,攤開兩只手在炭爐旁取暖,掌心熱得發紅。
常州幾時這么冷過,冬兒說得對,真是天災,百姓們家中備了多少柴,存了多少炭,不管多少,肯定要受罪的。
楚熹目光流轉,落在身邊那一碟精致的糕點上,那是小廚房新琢磨出來的糯粉豆沙卷,一層糯米糕,一層豆沙,又一層糯米糕里面裹著各種果仁,切成小塊,吃起來軟糯而有嚼勁,甜膩中帶著一絲香脆。
冬兒怕她膩著,特地煮了爽口的花茶,用白瓷瓦罐盛著,座在小炭爐上,咕嘟咕嘟冒著熱氣,像白茫茫的霧,一縷縷涌到窗邊,仿佛逼退了窗外那殺氣騰騰的陰寒。
她還是好命,亂世天災照樣吃穿不愁。
這天底下能有幾個人像她一樣好命呢。
眼下是天災,開春是荒年,這戰事不知多久才能打完。
亳州張家來人那會,楚熹真想過,不如就歸順沂都,或是歸順西北,助著一方的勢早早平定戰亂,早早過上安穩日子。
可陸廣寧專心弄權,一味壓迫錫州百姓開山采礦,不顧百姓死活,并非賢明君主,薛進呢,率兵一路強打猛攻,滿腦子都是復仇,月山關內外已水火不容,猶如異族,他若奪得天下,難保不會有元朝之禍。
“嘶”
“怎么了小姐”
“沒事,叫炭爐燙了一下。”
冬兒忙跑過來看,見楚熹粉粉的指尖上白了一塊,不由“哎呀”一聲說“都燙成這樣了,小姐等會,奴婢去外頭接一碗雨水。”
凍雨翻山倒海的下著,落在枝頭,立時結冰,直到將樹枝壓斷。
冬兒很快接了一碗帶冰碴的雨水,讓楚熹把手指伸進去,夏蓮也取來燙傷膏“涂些藥,免得留疤。”
楚熹忽問她倆“你們以為薛進這個人如何”
薛進這個名字,自西北軍占據西丘那日起,就成了這院子里的避諱,人人絕口不提,楚熹冷不丁一問,還真把夏蓮問住了,回憶片刻才道“長得是蠻好看。”
薛進的確好看,劍眉星目,鼻若懸膽,皮膚又白的像雪一樣,正正統統,毋庸置疑的大帥哥。
楚熹不由笑出聲“還有呢。”
“嗯這叫奴婢怎么說呀,他別有用心,故意隱瞞了身份,誰知道他哪句話是真的,哪句話是假的。”
冬兒在旁附和“可不嘛,奴婢一想到他,都脊背發涼,聽說他在東丘城合臨城殺了好多人,尸首堆起來有咱安陽城墻那么高。”
這些事夏蓮也略有耳聞“除了梁城主和梁春山,梁家上下近千人都被他殺了個干凈,連府中的仆婢都沒逃過,奴婢現在只慶幸從前沒太得罪過他。”
薛進屠殺梁家滿門,一是為了給他表弟李玉報仇,二是以防留下梁家內應。
打仗就是這樣的,今日你心軟留一分余地,明日那一分余地就會掉過頭來殺你。
“對了小姐當初薛進在安陽的時候,城主和大少爺二少爺那么折騰他,他會不會懷恨在心啊。”冬兒滿臉驚恐,都不敢細想“他若打進安陽那城主”
楚熹把手指從冰水里取出來,很小聲的說“不會吧,我瞧他,心胸沒那么窄。”
“這可未必,西丘寧城主待他怎樣,病重之時將大權交到他手里,親子也不過如此了吧,他呢,可曾留情”
讓冬兒這么一說,夏蓮也有些瘆得慌“城主那會,實在沒少折騰他,哪怕尋常佃農之子,都要賭幾分氣,何況他那身份又是個吃不得半點虧的性子。”
當初老爹嘴上說要歷練女婿,實則處處給薛進找麻煩,雜七雜八的苦差事都堆在薛進身上,行徑之惡劣,連冬兒和夏蓮偶爾都會替薛進打抱不平。
楚熹不放在心上,是因為薛進總在她耳邊說“沒事”“不累”“這算什么”諸如此類的話,聽得多了,就順理成章當真了。
她自詡還算了解薛進的秉性,可她所了解的薛進,就一定是真的嗎。
依夏蓮的意思,薛進別有用心,誰知道哪句話是真,哪句話是假。
楚熹肩負著安陽百姓的命運,到底不敢以管窺天,輕易下定論。
“哎我困了。”
“小姐今日要沐浴嗎”
“太冷,不想碰水。”
楚熹給手指涂上藥膏,沒精打采的鉆進了被臥里,腳抵著熱乎乎的湯婆子,雖心里亂糟糟的,但身上暖和,很快就睡著了。
翌日雨停,起了北風,屋里愈發冷。
楚熹賴到晌午才起身,穿上那件月白小襖,披上白狐貍毛的斗篷,又蹬上了一雙厚厚實實的兔絨靴子。
“小姐這是要去哪呀”
“到街上逛逛,你去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