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宜年沉默了一瞬,終于起身,他素日寡言少語,文竹待在他身邊久了,多少能通過他的一舉一動摸透他的心思,瞧他像是要去赴宴的模樣,立即取來一件足夠厚實的大氅“先生當心著涼。”
“嗯。”
祝宜年披上大氅,走出了書房,遙見楚熹和薛進并肩站在院門處,新婚不久的小夫妻,身上都帶著點紅,觀其姿容,仿若金童玉女。
薛進先看到了他,拿手指戳了戳楚熹的肩膀,楚熹偏過頭,由怒轉喜,快步上前道“聽文竹說先生前些日子不大舒服,一直臥床靜養,現下可好了”
“好多了,不巧,沒能喝到你們的喜酒。”
“不妨事不妨事,只要先生能無病無災比什么都強。”
薛進原本還想著奉承奉承祝宜年,緩和一下關系,往后再找機會招攬祝宜年,可聽楚熹一通甜言蜜語,暫時打消了這個念頭。
做人要有自知之明,論拍馬屁的功夫,他遠遠不及楚熹。
思及此處,薛進站到楚熹身旁,笑著對祝宜年道“原來先生抱恙在身,才總不露面,是我小人之心了,還當先生不屑與我為伍。”
薛進這兩句話說得足夠漂亮,足夠給祝宜年體面,楚熹都不由多看了他兩眼。
狗東西,原來能吐出象牙啊,也是,他要真一張嘴就是帶刺的玫瑰,廖三等人不會對他那般忠心耿耿。
“怎會,你我之間的恩怨,只因立場不同,無關個人。”
“薛進仰慕先生學識已久,心中不少困惑想向先生討教,今日不如拋開立場,把酒言歡可好”
他若詢問祝宜年如今的立場,祝宜年必不會留情面,然而他只道是今日拋開立場,祝宜年再無話可說,隨二人去前廳赴宴。
薛進和祝宜年走在前面,楚熹稍落后一步跟在旁邊,暗暗打量著那有些陌生的薛進。
老爹總說薛進狗脾氣。
他口中的狗并非是懷里抱著的,看家護院的,又或像仇陽那般老實聽話的,安陽府養著不少細犬,細犬天性溫順,擅長捕獵,但要它們足夠兇狠,能除去讓百姓憂心忡忡的猛獸,就須得養出幾分野勁,幾分血性。
這種狗是永遠不會在主人跟前搖尾乞憐的,餓到前胸貼后背了,喂它一口肉吃,它照樣不正眼瞧人,不說別的,楚熹院里那只大黑,隔三差五就要惹出點事,一定要狠狠踹它幾腳它才會消停。
薛進便是這樣的狗脾氣,甭管在安陽當統領,還是在沂都當跟班,他都做不來低聲下氣那一套。
楚熹本以為他生性如此,可這會看他和祝宜年的言談,真是將圓滑世故四個字展現的淋漓盡致,不刻意,不巴結,很游刃有余,若是有那不知內情的,一準把他視作官場上廝混多年的老油條。
楚熹哪里還不明白,薛進是憋著勁同她搶祝宜年呢。
搶吧,隨便搶,但凡祝宜年能給薛進出謀劃策對付朝廷,她倒立吃面條
老爹和老大老二已經在前廳等候多時,人一到齊,奉上酒菜,這踐行宴便算是順利開張了。
說實在話,這一堆人坐在一塊,根本沒啥能聊的。
聊朝廷祝宜年聽了,不痛快。
聊局勢薛進坐在這,不客觀。
聊天下蒼生安陽城這塊避世寶地都慘的連盒正經茶葉也買不到了,何況戰亂四起的別處,總不好把生靈涂炭橫尸遍野掛在嘴邊,不吉利。
就只能聊聊家里事。
老爹笑著問薛進“聽三兒說,親家要來安陽啦”
“嗯,興許下月到。”
“好太好了”老爹誠心誠意的高興“早該讓親家來恁大婚她都不在,實為一樁憾事,這么的,回頭我便命人把別院布置布置,好叫親家在安陽住的舒服,賢婿只管放心去亳州。”
薛進在桌子底下捏了一把楚熹的手“多謝岳父。”
楚熹覺得自己現在特像淘寶客服必備的解壓玩具,薛進只要對老爹感到不滿了,就得捏她一把,然后再云淡風輕的笑著應承。
楚熹盡數忍耐,預備等散席后和薛進算總賬。
祝宜年坐在薛進左側,稍稍垂眸,便能看到二人緊握在一起的手。
心里酸澀的厲害。
自楚熹和薛進大婚那日起,這種不可遏制的情緒總是突然間涌上胸臆,令祝宜年極度不喜。
他素來清高,厭惡帝都官場的風月交際,厭惡權貴世族的糜爛骯臟,厭惡視妻妾為玩物的風氣,厭惡垂涎年輕少女美貌婦人,且為之不擇手段的卑劣行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