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亂持續到天黑。子夜的電燈把走廊抻成昏黃的甬道。莫惟明貼著墻根給走廊病人的鹽水補液時,瞥見一位男同事癱坐在化驗室門檻上。他的口罩早被呵氣浸透,松垮的紗布在下巴的胡茬上結出鹽霜,聽診器像條銀蛇盤踞在汗濕的頸窩。
三個擔架工正用門板抬來新病人,草鞋碾過滿地葡萄糖安瓿的碎渣。人滿為患的,不僅是中心醫院。據說曜州各地的醫院、診所、藥房,都在上演著相似的景象。莫惟明摘下眼鏡揉了揉累到充血的眼,卻被突然鉆出的碧玉樹低聲呵斥。
“能不要摘就不摘!還不確定傳播途徑是什么……別給微生物可乘之機!”
“又不是全封閉眼罩,要出事我們誰也逃不掉。”莫惟明反駁,“你沒有常識嗎?只是不知道,潛伏期大概多久……”
人群騷動中,有人打翻泡著止血鉗的漂白粉桶,氯氣混著血腥味騰起,將整條走廊拖入嗆咳的旋渦。方才安靜片刻的人群又哄鬧起來。莫惟明拉著她,跑到配藥房里將門反鎖。這里竟意外地安靜,不知值班的人被抓到哪兒去搭把手了,連藥品的登記簿也消失不見。
但這里也不是空無一人的。四五個醫生零散地靠在墻上昏睡過去。他們已經忙碌一整天了,休息時,連口罩也不曾摘下。他們不能讓微生物趁虛而入,更需要隨時能投入戰場的狀態。莫惟明和碧玉樹躲在角落,小聲交談起來。
“現在有沒有出現死亡病例?”莫惟明終于提出了最敏感的話題。
“沒有。”碧玉樹搖頭,“據我所知,暫時沒有。我們的同事也都還算健康——至少沒有立刻被傳染。但就像你說的,有潛伏期也難辦。醫院擠得密不透風,根本不符合防疫條件。太突然了……”
完全沒有頭緒。這只是第一天而已,中心醫院從未同時接納如此多的病人。莫惟明很清楚,只要眼鏡還在身上,自己——甚至周圍的同事——哪怕是接手的病人,終會平安無事。不管是哪種微生物導致的疾病,琉璃心都能發揮應有的作用。
“下午來了個七個月的孕婦,你看到了嗎?她要流產了,但是現在產房還沒騰出來。我們從來沒處理過這種突發情況。”玉樹痛苦地說,“別的科室的醫生,都被調到內科了,結果其他病患也不能得到及時的救治,還要面臨感染的風險……”
“別說喪氣話了。”莫惟明也不知自己算不算鼓勵,“趕緊回到崗位上吧。我還能撐一段時間,看一會兒有沒有睡醒的同事交班。估計我們說這么幾句,又有患者被送來。”
他們離開了配藥房。剛打開門,莫惟明就聽到自己年邁的主任扯著嗓子大喊:
“記者滾出去!恕不接待!沒這個閑工夫。你們也別沒病找病!回頭再說!”
他還以為剛才窗外的閃爍是屋漏偏逢連夜雨的雷電呢。</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