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時,莫名其妙的困倦隨著光明一并降臨。
他的頭腦里浮現了一種被打一悶棍似的暈眩、陣痛、疲憊。他的力氣要被抽走了,卻還緊攥著封魔刃,另一只手向前伸著,無意識地抓夠光芒中那硨磲的陰影。
白涯不甘地閉上了眼。然后,他陷入一場奇妙的夢境。
夢里,他變成了別的人或許也不是人,至少不是自己。他看不到自己的手,自己的身體,看不到自己的一切。他感受不到任何事水流、溫度、風力,一切都不存在似的,可他很慶幸自己身處其中,至少他看到的場景是這樣的。但他不屬于這里。
他從深海中一躍而起,沒有任何阻力,只是簡單的視角上移。
他從一片荒蕪來到一片富饒,從一片富饒來到一片繁榮。
形形色色的努力活著的人們,還有妖怪。小到初晨葉尖一只探頭的螞蟻,大到在稀碎的魚群間遨游的鯨。每一個都是鮮活的,每一個都是明朗的,他看到一切,在同一時間。他看到人來人往,集市最中央的蔬果攤,左起第三個深紅的果實背面有一處細小的瘡疤;他看到金色的鳥從枝頭振翅,飛向前方陰暗的密林;他看到海草最為密集的海域里,一條與砂石同色的魚一躍而起,吞下同自己身體一般大的獵物;他看見一切,看見支離破碎的群島如打碎的盤子,無規律地遍布在近乎中央的島國的四面八方。877好書網
他在不同的高度,不同的廣度都擁有著自己的眼睛。黑暗的山洞、深邃的海洋、高遠的晴空一切景象在眼里交織重疊,構建出被折好的、妥帖存放的世界。
它的包裝破開了口。
白涯覺得自己好像在高空,也或許是地面,還可能依然停留在海底。他似乎在人群間,在妖異中,在鋪天蓋地的獸群蟲群里;又似乎空無一物。
他看到了一個難以名狀東西,這令他皺起眉若他還擁有實體的話。
那東西很大,無比巨大,大到無法用言語來形容。它盤踞在群島之間,沉睡在無邊無垠的海洋底部,狹長的身體填滿了每一處縫隙。它貼合著根部的懸崖峭壁,或將一部分身體埋藏在海沙之下。它沒有顏色,或說擁有每一種顏色,但每一種都不屬于它,而屬于覆生其上的生命們,或死物。在這場夢里,白涯難得無法看穿它的軀殼,弄清里面真實的顏色。也許是白色,他猜,這只是一種感覺。他找不到那東西的頭,也看不到它的尾。它可能是一條銜尾蛇這也只是感覺,白涯不確定。
它在移動。不,它在生長。它睡著了,白涯知道,他不知那東西何時睡著,又該何時醒來。它死了嗎也許還活著。
它的靈魂被抽走了。也可能是自己拋棄的。
白涯幾乎能聽到它攀行的聲音它的腹部與鋒利的爪,發出無聲的摩擦。一場海嘯,一場風暴,一場地震,一場火山的爆發,都源自它的一舉一動。它無意識地爬行,被困于此,永無升天之日。它生長得十分緩慢,卻震耳欲聾一次沒有閃電的雷鳴,一次無人見證的山崩,一次睡夢中的巨獸的嘶吼
有一天,它會醒來。那時,它還會就此蟄伏于此嗎它會騰空而起,扶搖直上,沖入云霄,為大地留下一處瘡疤、一片廢墟、一些文明的殘骸;還是說,它那小小的靈魂已經無法支撐起這龐大的、已然生銹的軀殼。軀體死了,它只是堆砌,毫無意義地、無規律地抓捕能填充的東西,也汲取某處靈力,像植物從土地里抽出營養,亦或是寄生。它的意識如此渙散又如此渺小,這具別離已久的軀殼面對這輪回轉生的靈魂,竟陌生得令人發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