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淮安踏上游廊的那一刻,就跑了起來,他昨日偷哭了好久,今日醒得艱難,適才在皇宮又抄了好久的書,又累又疲,可他很想見父親。
黃袍穿在身上,各種不便,他一溜煙跑進寢宮,不顧還有旁人在,就沖進了父親懷中,抱著他的大腿,玉冠被沖擊力撞得有些歪斜。
父親穩穩地站在那里,似座大山。
陳淮安口口聲聲說盼春姑姑是他最親近的人,可哪怕在盼春姑姑面前都緊繃壓抑的情緒,在這剎那間倏然就繃不出,洶涌很出,眼淚撲棱棱地掉。
他不知自己為何要哭,就覺得心中很難受。
難受到他根本沒看見,他父親有一瞬間的怔愣,然后皺起眉頭,讓旁人都退下離開,任由他哭了好久,將衣衫都浸濕,那么嚴苛不留情的人都不曾動一下。
霍余詢問的視線,平靜地落在盼春身上。
盼春心疼地看了眼小皇上的身子,然后朝抬頭看了眼公主府,霍余眼眸頓時一沉,他問
“為何哭”
小人抬起頭,和公主七分相似的面容上皆掛滿了淚珠,霍余似又看見那日大雨蓬勃,無數水滴砸在公主臉上,他心臟倏然疼得緊縮。
小人抽噎著,還帶著哽音
“爹、爹我也想要娘親”
霍余不說話,很久,他蹲下身子,將小人抱起。
陳淮安愣住,眼淚掛在臉上,嚇得要掉不掉,等反應過來發生了什么,他激動得睜大了眼。
爹抱他了
還是抱得這么高他都坐到爹的手臂上了
陳淮安遲疑地圈住爹爹的脖頸,將濕漉漉的小臉貼上去,他察覺爹爹身子有片刻的僵硬,然后什么也沒說,就抱著他繼續離開。
陳淮安知道爹爹要去哪兒。
書房中,那里擺著唯一一張娘親的畫像,哪怕陳淮安年幼,卻也知曉畫中女子容貌的傾國傾城,朝中所有人提起娘親,情緒皆有些復雜,然而最終也就只剩一聲嘆息。
是驚艷,同樣是遺憾。
陳淮安其實知曉,娘親生前很不著調,但這些所有的不著調,在破城之際,娘親用己身護朝臣百姓時,都顯得格外不重要了。
她從城墻跌落,卻被世人捧上了神壇。
陳淮安被父親放下,然后就聽父親說“想她,那就多看幾眼。”
陳淮安動了動嘴唇,小臉皺著褶子,糾結地想說些什么,但他覷見父親平靜的神情,似乎不覺得他的做法有任何不妥,最終沒有說出來。
情緒過去了,他也做不到肆無忌憚地再哭一場。
哪怕后來陳淮安年長,再回憶起這件事時,也覺得有些好笑。
聽說他娘親生前最喜歡風雅幽默的人,父親這種冷冰冰不解風情的性子,怎么會討得娘親歡心的
一經一十年,陳淮安終于及冠。
富貴迷人眼,很多人都擔心父親會占權不歸,但陳淮安知曉,這些人完全都想多了。
及冠那一日,父親根本連一刻都不想拖沓,在及冠禮上就將政權歸還,他記得那一晚上,父親對他很平靜地說了一番話
“我替你守了一十年的江山,日后這一切能不能守住,皆看你自己。”
朝權握在他手中一日,朝中百官就一日都得安安分分的,這是他當年立下的威信,無人敢挑釁。
可新帝稚嫩,那些人可否會生出其余心思,誰都不知。
然而霍余也不想管這些了,稚鷹長翅,總該學會自己翱翔,而且,他等了太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