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群人拿出來一張紙,讓她簽字。
拾荒婆婆不識字,但也意識到不對勁,卻被攔在人群里,出不去。
她想發出聲音,卻只能“啊”“啊”兩下。她的聲帶有問題,不能發出足夠大的聲音,沒辦法讓別人注意到這邊。
那些人不著急,把她圍在中間,等她簽字。
他們耗了很久,拾荒婆婆累了、餓了,也自己想通了。
我什么都沒有,簽了也沒關系啊。
大不了把今天撿到的瓶子都給他們嘛。明天又能撿到新的了。
她按了手印,還按照那群人的指點,對著攝像機點了點頭。
那些人散去了,此后再無事發生。
很長一段時間內,她都想不明白那天到底簽了什么,直到推土機到了房子門口。
拾荒婆婆被趕了出去。
她終于明白自己失去了什么。
然后,她憤怒地去阻攔,對著工人們奮力揮舞手臂。
但是沒人明白。
她沒有了家,沒有了莊稼地。
她找了個橋洞,住了下來,每天撿瓶子,然后換了錢吃飯。有力氣了就去政府門口攔著路過的人,比劃著講自己的經歷。
沒人聽得懂。
大家都很忙,沒人愿意聽一個看起來瘋瘋癲癲的老太婆講話。
她被驅趕了很多次。
住在橋洞下,她很冷,雨會飄進來,偶爾水還會漫上來。
她感冒了很多次,都是靠著自己的毅力挺過去。
最后,終于有個年輕的小記者,愿意聽她說話。
小記者的奶奶不會說話,所以他學會了一些手語,也因為這個,聽懂了這個婆婆的冤屈。
報道寫了出來,但是被拒絕上刊。
“現在正在大張旗鼓搞重建,”小記者的領導說“這個是,先不要上。”
等多久
可能一年,也可能很久。
拾荒婆婆沒有等到結局,她年紀大了,熬不動了。
小記者給她送過食物,但是被拒絕了。
老婆婆比劃著說,她知道自己這輩子,過得不好。但是不管再苦再難,都是自己過來的。她自己能過得好好的,不需要幫助。
后來即使病重了,她也沒要過一次飯,拄著拐杖,費力地撿自己的瓶子。
她死在了一個清晨,不遠處的挖掘機在曾經屬于她的地基上,轟隆隆地建設一個城市的美好明天。
她一直都以為是因為自己簽了那張紙,房子才被拆掉的。
她永遠不會知道,是因為房子要拆了,才會遇到這樣的事情。
她的破房子的位置,在她死后,有了很大的商場,人來人往。
但她臨死時,一直惦記的,都是自己那個破破爛爛的家。
酒會上的大人物喝多了酒,講了這個故事。他說自己就是那個小記者,為那個老婆婆收斂遺體后,他就離開了單位。
這是個有良心的人。
但這個故事和酒會的氣氛不是很搭,靜默一會兒,大家又回到了一些和錢和權勢有關的話題。
潘敬也再也沒有見過那個人出現在酒會上。
潘敬記得,那人說,最終,那個報道也沒有刊登。
但是潘敬相信有這個婆婆的存在。
她騎著小破車,撿到了水瓶就收獲了喜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