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張嬤嬤一來,先朝魏珩夫婦福了下身子后,便開始說“問世子和夫人的安。”她轉身,指著一旁好幾個丫鬟手中托著的賬冊,繼續道,“這近二十年來,我們夫人掌家時的賬冊都在這里了,請世子和夫人過目。”
魏珩目光在那一摞摞厚厚的賬本上一晃而過,之后目光落在張嬤嬤身上,他略頷首說“嬤嬤這么晚還親自送過來,實在辛勞了。”
張嬤嬤臉上笑意仍不減半分,立即接話道“奴婢辛勞什么,辛勞的是我們夫人。世子您是知道的,早前大長公主殿下她不管事兒,這才叫我們夫人管了家。原我們夫人身子不太好,她是不想多操心這些的,但想著既嫁進了門,為夫家分憂是應該的,所以,當年她那么年輕,還不懂什么呢,硬是撐起了這個家。”
“雖說這份差事辛勞,可畢竟是我們夫人的心血。如今”張嬤嬤頓了一頓,猶豫著要不要說,但見坐在上頭的那位似是沒給什么反應,仍一副公子如玉歲月靜好的模樣,只是隨意伸手去拿了一本賬本隨意翻看,張嬤嬤見狀鼓足了勇氣,便繼續說了下去。
“如今世子您娶了新婦,人才過門便要收回這掌家之權說實話,我們夫人真的是寒心了。方才回去,讓奴婢們去取賬本,她則一個人枯坐等下發呆,奴婢去瞧,竟見夫人哭了。”
這張嬤嬤,話里話外都是她家夫人如何勞苦功高,如何為這個家做出了犧牲。而如今,魏家卻要卸磨殺驢,怎叫她不寒心吶。
魏珩給足了這嬤嬤說話的機會,待嬤嬤說完后,他才抬頭朝她看過來。
朗風疏闊的矜貴公子,光風霽月,不弄權時,自是一副溫和好說話的雅致公子模樣。只見他抬頭朝張嬤嬤笑著,言辭間也是客氣。
“嬤嬤說的這些,我心中自然明白。所以,如今嬸娘那邊呈上來的是什么賬,我便認了是什么賬,事后也不會再去核對。如此,也算是恭謝嬸娘這些年的辛勞了。”
這張嬤嬤是個人精,一聽他說這些,便懂了他的話外之音。
這不就是說,她家夫人這些年來做的賬有問題嗎
賬有問題,但他就此打住,不會再追查下去。如此這個,算是給夫人這些年來管家的辛苦費。但若是日后再拿這些說話,他便也自有話等著。
只是一瞬間,張嬤嬤氣焰便矮下去大半截。
她這會兒腰更彎了些,臉上刻意擠出來的笑容也更討好了些。
“奴婢臨來前,夫人還叮囑呢,說若是世子同世子夫人要即刻就查看賬目的話,要奴候在這兒。若是賬有哪里復雜了些,世子夫人一時未能看懂,我們夫人也隨時恭候。”說罷,張嬤嬤生怕接下來坐在上位的二人繼續說什么一樣,立即又道,“既然世子您這般體恤,那奴先行退下。之后但凡有什么差遣,只管派人來招呼奴婢就成。”
前后態度這般大,便是一旁一直靜默未言的顏熙,也瞧出了端倪來。
等張嬤嬤走后,顏熙側頭看向身邊的人,問他“之前賬上的問題,真不追究了”
魏珩將隨手拿的一本賬冊又先撂了回去,他答妻子話道“我今日晚宴上提出此事,就是想打她一個措手不及,她心中自然也是害怕我會查賬。所以,這個節骨眼上送過來的賬,想必沒什么問題。就算有,估計也不大。”不然她不敢。
事到此步,顏熙自然明白了魏珩的良苦用心。
而且他今兒這一出,除了是敲打黃氏外,怕也是做給她看的。他親自上陣做給她看,他在用他的方式告訴她以后在這宅門中生活,該用怎樣的心機和手腕。
不能把人逼得太緊,但也不能再過縱容。
魏珩握了握她手,輕道“慢慢來,也不急。左右有我在,你只管站我身后就行。”
宅門里的水有多深她是知道的,若真較量起來,那腌臟程度怕是不比外面干凈多少。而此刻,能有人罩著她,事事護著她,顏熙總歸心安一些。
既嫁進門來,有些為人處事的方式方法她自然是需要學的。但有他在,她好在可以慢慢學。
一年學不到,還有兩年。兩年學不來,還有三年、四年甚至更久。
總之他們之間還有一輩子的時間相處。
顏熙將自己另外一只手蓋在他手面上,笑意盈盈望著他,給她回應。魏珩目光突然撞進她笑眼中,不知怎的,心猛然咚咚猛跳起來。
然后便有些燥熱,口干舌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