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公子經她一提醒倒是像想到什么,憋著氣拿起筷子。
這一看桌子上都是些菜葉子他心里就來氣,筷子在菜色上轉悠幾圈,最終停在雜了肉絲的春筍上。吃了一筷子下去,那邊哼哧哼哧喘氣兒的動靜就沒了。桂花嬸子拿著食盒心里詫異,臨走之前悄咪咪地偷瞄了一眼。這一眼過去,心口劇烈一震。
那邊餐桌旁坐著的貴人就是化成灰她都記得三年前她抱著兒子的尸體跪在這個貴人面前,差點沒把一雙眼睛哭瞎。
桂花嬸子捏著食盒的把手,眼睛一瞬間就紅了。她站在門口止不住地顫抖,連牙齒都在打顫。
“還愣在門口作甚”主子一旦用起膳來便旁若無人,也不需要仆從在旁邊伺候。這高瘦的仆從從里頭出來見這一身灰撲撲的窮酸婆子站在門口沒走,臉色又不好看了,“別在這擋事兒,礙著主子用膳。”
桂花嬸子如夢初醒,粗糙的手摸了摸兩頰,低著頭嗡嗡地說這就走。
她心口仿佛壓了一個重錘,壓得喘不過來氣。她佝僂著腰,年紀輕輕都直不起腰來。拎著食盒匆匆回了廚下,也沒人留意到她一雙眼睛紅的滴血。安琳瑯這會兒魚已經做好了。噴香的酸菜魚就放在灶臺邊上,桂花嬸子悶頭將魚裝進食盒,又給二樓那邊送去。
這般來來回回跑了幾趟,后廚這邊才終于得了空歇息。
老爺子還沒走,惦記著那鍋還沒出鍋的排骨死活不走。白臉小哥反正也喝了一碗湯下去,后面干脆臉皮不要,跟老爺子一起等。安琳瑯那個盤子將早早悶著的紅燒排骨盛出來,又炒了幾盤素菜準備吃午飯。桂花嬸子卻埋著頭屋子里還有很多東西沒收拾,也不等安琳瑯勸就回房里去了。
安琳瑯詫異了一瞬。但一想桂花嬸子的性子便也沒勉強“那給你留一份放鍋里溫著,嬸子你得了閑再吃。”
桂花嬸子含糊地應了。
紅燒排骨悶了這么久,肉軟得嗦一下就從骨頭上掉下來。骨頭也浸透了湯汁,嗦一下感覺比有滋有味的。這紅燒的豬肋骨別說家豬那股子腥臊味兒了,滿口都是鮮美。收汁兒也收得好,味道全浸透進肉里,香得老爺子下筷子都受不住手“這肉還有點甜味兒”
“放了些糖。”安琳瑯雖然做川菜出名,但燒紅燒排骨卻喜歡吃帶點甜味兒的,“提鮮。”
“提鮮好,提鮮好。”
吃了兩塊下去還不收手,悄摸地想吃第三塊。被安琳瑯一筷子敲下來,“可不能多吃。這東西油重得很。”
老爺子狡辯說自己不怕油重,大夫都說好了。剛說出口,就被吃得不停嘴的鴻葉小哥給拆穿“老爺子大夫還沒找到呢,別好沒幾日就放縱。省得往后您想吃口什么,東家不給你做。”
老爺子瞥了一眼安琳瑯,悻悻地收了筷子。
這一頓沒去外頭吃,后廚吃也別有滋味兒。吃完安琳瑯也沒打算收錢,就是老爺子臨走給她灶臺上放了一錠銀子。先前安琳瑯還沒發現,等后頭發現都已經天黑了。
且不說老爺子這事兒,就說所謂的貴人公子吵吵嚷嚷的,一頓午飯以后不鬧了。他吃完午膳小睡片刻,背著個手從二樓溜溜達達地下來。張嘴就說要見大廚。
安琳瑯不曉得他有什么事兒,穿著破衣裳從后廚出來。
那矮胖矮胖的公子一看安琳瑯眼睛噌地一亮。多虧了王大姑娘的藥膏子,擦了二十來日,安琳瑯的臉上凍瘡早好了。連塊疤都沒剩下。兼之這些日子吃得好睡得好,小臉兒白白凈凈的。哪怕一身破舊衣裳也難掩俊秀的面容。
“乖乖,竟然是個俊俏的小娘子”這公子出口的第一句,安琳瑯和坐在柜臺后頭的周攻玉眉頭都蹙起來。
安琳瑯沒覺得什么,只是問“不知客人找我何事”
那公子卻仿佛聽不見似的,不知從哪兒摸出一把折扇。雖然馬上是陽春三月,但也沒熱到那種程度。他呼哧呼哧地扇個不停,人圍著安琳瑯轉悠了一圈,那雙被肥肉擠得只剩一條縫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安琳瑯,上上下下的掃視。嘴里嘖嘖地遺憾道“可惜,就是太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