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就是嫡庶之分。
洪江抬眼仔細打量眼前的少年,洪毅跪坐在他面前,收斂了平日里張揚跋扈氣質的他,看上去老實極了,與在外時判若兩人。
洪江反倒更熟悉這樣的洪毅,因為洪毅在京城這些年,私下里都是這副模樣。“此報極不尋常,紙雖然做工粗糙,但觸之手感極佳,且不暈墨,可算的上是中品紙。還有墨,上面有經久不散的杏花香氣。多半,是出自宮中。”
“叔祖父說的極是。”洪毅表示,他也是這樣想的。
洪江點點頭,“難為你注意到,這些年來辛苦你了。”
洪家嫡系的情報網在洪毅身邊盤旋,這些年來,洪毅借助他的力量,侵蝕洪家嫡系的人脈,今次若不是洪毅相助,洪江沒有“勸”兄長別回京城的本事。
洪江低頭,枯瘦的指尖翻動民報,上面布滿密密麻麻的字,最后他的視線落在介紹五長史的一段文字上。
“長史,行五,是薛家的五郎。薛家近些年愈發得陛下青睞,蓋因他家嫡庶之別,堪比天塹。”洪江嘆了口氣,“若我洪家也是如此,又豈會有今日之局面。”
洪家內斗很嚴重。
世家確實會將所有資源先緊著嫡系用,可人的天分真的太重要了,有些人出身貧寒,能靠自身走到一部尚書之位,譬如楊運,有些人天生占盡財富,享天下寶書,如今也不過是一小小教書匠,譬如洪津的大兒子洪玟。
洪家庶出一脈的人,太厲害了,不說洪津同輩的洪江,洪玟洪璋同輩的洪雋,就說眼前的洪毅,那也不是洪家新一代養廢的孩子能比的。
“今日局面,于洪家來說,是好事。”洪毅一直冷眼看著京城的變化,“不瞞叔祖父,陛下登基時,毅曾想擁護鏡湖公主。”
洪江面無表情的看著洪毅,這個大逆不道的想法并沒有引起歷經三代的老臣的驚訝。
“后來,陛下殺了所有皇室男子,留了鏡湖公主的性命。”洪毅不知道該怎么形容他得知這個消息時的心情,“本以為她是個無心無情的帝王,沒想到,她顧念姐妹之情,還給了鏡湖她最想要的東西。”
洪毅自己沒有體會過兄弟之間的感情,他自小就知道,他和其他兄弟是不同的,那些嫡系出身的人,可以在定安享受洪家的富貴榮華,可以在父母膝下承歡,他不行。
他要在京城,孤身一人求生,還要為洪家辦事,同時,他還要去討好一個和他年齡相仿,此前從未見面的驕縱公主。
以前鏡湖性情頑劣之時,帶著他到處闖禍,闖了禍,鏡湖有皇帝護著,他卻沒人幫忙,所以每一次,他都會被嚴厲的懲罰。
寒冬臘月跪在冰冷的石階上,跪一天一夜,凍得留下病根,至今還會腿疼。當眾被扒了褲子打板子,出門就會被人用鄙夷的眼光打量,被人用最惡心的詞匯羞辱等等。
只因他有一個官妓出身的娘。
如果給洪毅一個選擇的機會,他一定會將所有嫡系出身的人都殺了,如果他是沈羅玨,他絕對不會留下鏡湖。
可沈羅玨就是留下了,而且還讓鏡湖可以帶著母親離開京城。
他做夢都想帶著母親離開京城,遠走高飛。
洪毅說不出內心真實的想法,反正他自打沈羅玨登基之后,就歇了搞事的心,安安分分的在京城呆著。
“你一直在怨恨他們,你很喜歡民報里的東西,你很向往陛下的想法。”洪江看穿了洪毅的心,“可惜你是洪家人,除非你要做一把刀,否則你這輩子,都不可能為陛下效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