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確實踩在氣頭上。”知子莫若母,馬秀英已經能想象到朱標會被氣成什么樣,“太生硬了,也不婉轉些,難怪標兒不高興。標兒什么反應他的脾氣一向很好的,不會罵人了吧”
“罵了。標兒罵他不似人臣,故弄玄虛,在其職不盡其責。”朱元璋道,“他從石人那里回來,石人告訴他自己根本不能許愿,也根本沒有第二只眼睛,所有的能力無非鎮國與入夢,而劉伯溫卻說自己一早知道石人在說謊。”
“這,這也不像劉先生會干的事,是不是另有隱情”馬秀英擔憂道,“小事上也就算了,既鍛煉標兒的能力,又不擅自越權,可這是大事,他竟也敢”
“他寫信告訴咱了,只是沒告訴標兒。這是思退呢。”
“思退尚早了吧,江南還未一統,這時候思什么退呢又如何思退”馬秀英不解道。
“不早了就算他不這么干,咱也快要忍不住了。”朱元璋道,“標兒太親近他。旁的官員有什么想法咱不在乎,大不了多殺一些,可是”
這時門外突然響起腳步聲,朱元璋止住了聲音。馬秀英問道“是誰”
李鯉恭敬道“回王妃,是奴婢。”
“進來吧,把面放下,你先出去,不準別人過來。”
“是。”
粗瓷碗里盛著涼面,根根分明白皙,過了冰水以后,蓋著醬菜和黃瓜絲,令人食欲大開。
可惜這時候沒人想吃它了。
朱元璋道“標兒遲早要繼承咱的基業,他太依賴別人是不行的,尤其是大臣等類,他們沒有不敢貪的銀子,沒有不敢瞞的事情,沒有不敢說的話看重他們,就會被他們給騙了哪怕劉基自己沒這個意思,別人也會叫他有這個意思。表面上,他們遵咱的辦法,背地里,腦子里全想的是錢和權,整日里讀孔孟,心里裝不下一個百姓”
“標兒不是依賴劉先生。”馬秀英皺眉道,“他是尊師重道,禮賢下士。你這樣說未免小題大做了,標兒懂得輕重緩急,你還不知道自己的兒子嗎。”
“咱知道,咱當然知道。”朱元璋道,“咱們的標兒怎么樣,咱們心里清楚。標兒當然是好的。咱的意思就是說,他狠不下心去。別人敬他一寸,他還別人一丈,這怎么能行咱是怕他吃虧,遭了騙。”
馬秀英不說話,她依舊覺得這是朱元璋太敏感了,疑心病重。
“你想想,那些下人們,哪個不知道標兒的院里最好當差碰碎了東西,辦砸了事情,既無鞭打,也無斥責,逢年過節竟還有休假,標兒從不黑臉生氣,誰不羨慕魏忠德”朱元璋一看馬秀英的表情,就知道她不贊同自己,耐心解釋。
“不說他們,那些小兔崽子,要挨咱打了,個個往標兒那里跑,哭著喊著抱標兒的腿,這像話嗎”
“寬厚仁德,長兄如父,有什么不好的。”馬秀英道,“你這個當爹的殺氣太重。標兒要是同你一樣,豈不是讓大臣們,讓孩子們害怕死”
朱元璋嗯了一聲,他盯著屋外從窗戶格子里透進的燈籠紅光,眼睛里的情緒無法辨認,冷酷得像是陰影里的寒冰,過了一會兒,才恢復在馬秀英面前獨有的溫柔,慢慢道“總之,劉伯溫這是明白咱的不滿了,刻意惹標兒生氣,疏遠標兒呢。妹子,這人太聰明了,也不好啊”
馬秀英看在眼里,忍不住幽幽嘆了口氣。
權勢迷人眼,財帛動人心。在這樣的名利場里過日子,臣子無論怎么做都難得君王的歡心。同樣的,君王怎么做,都難得順心的臣子。
朱標對張中劉基和宋濂等人的尊重,馬秀英是知道的。在朱標還沒當世子的時候,她就提醒過朱標要懂得自省,凡事用心,不能仗著勢力欺壓百姓,也不能任由別人借勢搬弄是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