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小瞧你了。”劉基欣慰道,“是的,我已有退意。”
“圖什么呢。”楊憲今日在經過一開始的亢奮后似乎格外的冷靜平淡。
“吳王時候,我也算經常在府中見到您,那時候您大袖飄飄,仙風道骨,又受極了信任,是多少人羨慕也羨慕不來的。如今廢去一身修為入朝為官,雖驟然蒼老,不能再掀動風云,但到底也是大富大貴,享受人間的繁華,這才過了多久,怎么會突然心生退意”
劉基閉著眼睛,沒有回答。
楊憲于是接著道“早知如此,何必當初”
“我在請奏圣上時,曾給自己算了一卦。”劉基道,“卦象微弱,沒什么特殊。我只憑多年的經驗看出一絲的危險。一絲而已,在我心中卻重若千鈞。”
“什么意思”楊憲追問。
“淮西勛貴多年征戰,圣上以猛治國,在馬上打天下。他們的門生舊友,上到中書,下到各地州府官吏,遍布四方,自成一派,所謂朋黨,舉薦賢才時選取的根本是自己的鄉誼、親戚與學生。出了錯層層袒護,殺民百人成一人,有了功層層謊報,殺敵一人成百人,如此立國不穩。”
“這也是人之常情,自古有之。”楊憲道,“根本不是一時能根治的,沒聽說哪個朝代能幸免,如百姓偏袒小兒,皇帝偏袒長子一般,誰都有偏頗的時候,先生,咱們浙東以后要是壯大了,一如這樣,不可能就”
“你說的道理我明白。”劉基打斷了楊憲還要出口的長篇大論,“終究要此消彼長,陰陽平衡,可除了由我來消,由我來漲,你們誰都擔不起這個擔子。”
楊憲本性傲氣自負,劉基這么夸大自己的地位,相當于貶低了別人,讓他心里下意識一惱,強壓下情緒后,才讀出潛在的意思。
這時楊憲才明白劉基的部分想法,一方面他覺得劉基簡直是個天大的傻瓜,一方面又敬佩他有如此的犧牲精神,愣怔片刻,說道“那么先生究竟要怎么退。”
“我心里有數,你不用管。”
弄不清楚他要干什么,楊憲又開始著急,剛才思索問題時難得的冷靜重新被拋到腦后。
要說退下去,無非是辭官和賜死,哪一種都不是能輕易辦到的,更難的是提防淮西落井下石,而且劉基一旦退了,自己首當其沖成為靶子,李善長豈有那么好對付,浙東又哪是隨便能提起來的。
見他在初秋的天氣中出了一腦門的汗,劉基便知道他心里又在盤算“希武,我雖然準備退下去了,但并不是死了,你不用擔心浙東的人不幫你。”
楊憲道“我只是還沒有準備好。”
劉基道“你看看這個。”
說著他從袖子里遞過去一本文書,楊憲恭敬接了,展開來讀,讀了一會兒,驚喜道“這是中書李彬的罪狀彈劾。”
“李彬是李善長的心腹,處理好了可謂是一記重擊。”楊憲道,“只是這個事恐怕不是太子能處理的,鬧到圣上那里怎么辦”
“就是要鬧到圣上那里去。”
楊憲恍然大悟。
李彬沒做中書省都事之前,在各地有一些任職的記錄,這次御史臺發動全力與淮西較勁,那些大老粗的將領們平時本就不加掩飾,又有通婚的習慣,一連就是一串,找出來許多證據。
御史們通通響應朱元璋的號召,用通政司這條新路子送了文書來。
正本上交,副本是要留下存底的,不出兩個時辰,應天府的高官全知道了李彬犯的錯,也全知道了劉基要對付李彬。
本來熱熱鬧鬧的李府門前,突然就空了,大批打探消息的探子開始往回撤,風平浪靜的時候他們有多跳,這時候就有多謹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