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基立刻提起袍子跪了下來“臣絕無此意。”
“那你是什么意思”朱標道,“你覺得讓我同意,陛下就會同意是嗎這樣的事,除了皇帝以外,誰也沒有資格決定,我看你是老毛病又犯了,以前得到的教訓還不夠。”
劉基不說話。
朱標道“你是有個好腦子,能看清局勢,把握風向,也得到一些好處。但我告訴你,不要自傲自滿世事無窮無盡,神仙尚不能說自己機關算盡,何況你如今只是個凡人”
劉基磕了一個頭“陛下已不信任臣,官場上已無臣的立身之地,臣想要為我大明千秋萬代考慮,只能來求殿下”
“你怎么知道會有機會單獨見我”朱標起了疑心,“你早有計劃”
“臣沒有計劃,臣只是相信殿下一定會來送臣一程。”
“”朱標的語氣和緩了一些,“你既然要致仕,就不要再想這些事了,回老家含飴弄孫,結交朋友,過些不用操心的日子吧。牽扯到神鬼的東西,大明有鎮妖司。”
“可是龍脈特殊”
劉基的腰背還很直,可頭發已經花白了,眼睛周圍生長著從前沒有的皺紋,失去了清高和傲氣的他,現在看起來是托孤忠臣的模樣。
朱標深深嘆了口氣“你先起來。”
劉基沉默地望向朱標,只能聽話,從地上爬起來,在他的示意下跟著繼續走。
“作為臣子,你的理想應當是君臣共治,但父皇他”朱標頓了頓,不再說這些,“你最大的問題就是擅作主張,妄自揣測君意,在其位而謀其職,是官場最明白的話。無論是龍脈還是別的什么,不該你插手的就不要插手。”
“臣”劉基似乎仍然不死心。
“以前是亂世,你想要統一。亂世結束了,你便想要穩定,如今你做完了能做的事,又想插手氣運,真如你所說的,斬盡天下所有龍脈,只余下鐘山,那么你還要干什么是上天還是入地妖鬼人獸,如何安排得完”
“臣想盡力去做。”劉基的呼吸亂了,“天降大任于斯人也,臣年輕時在山洞里撿到天書,立下誓言,要一輩子為了蒼生考慮,絕不存有私心,哪怕天資愚笨,也不能罷手。”
“夠了,已經夠了。”朱標道,“沒有不滅的王朝,以后若有人想反,那么便反吧,百姓們過不下去,只會是大明的問題,龍脈興起,只會是人的原因,等到有一天人人如龍,那么它們全都是華夏的根基。”
“殿下”劉基愣住了。
“你和周先生一樣,過于看重太平。”朱標道,“太平固然好,但太平是一代代人造出來的。爭斗固然永遠無法避免,但在爭斗中,人才能進步。對我也是一樣,我敬愛父皇,不代表我不會和他起沖突。父皇英明睿智,不代表他不會有私心有錯誤。”
“王朝末年,群雄并起。我不在乎以后的皇帝是不是姓朱,你也不應該在乎。”朱標側頭道,“如果當初你選擇的是陳友諒,選擇的是張士誠,又或者仍然為元朝效力,那么這份忠誠又怎么計算呢”
“臣”劉基的腦中猛地轟然一聲,答不出話來。
“收手吧,先生,你做的夠多了。剩下的是整個大明的事。”
漫天大雪突然被一陣風卷了起來,直直飛上云霄。這些純白的、潔凈地碎片,從天上來,也回到天上去,旋轉、騰躍、狂舞,正如劉基此刻不能冷靜的心。
他呆呆地抬起頭,凝視著廣闊寂寥的高高天空,感覺到有無形的枷鎖慢慢脫落,身上許久不見的輕松。
朱標停下腳步,緩緩笑了“先生,你逼著我學會心狠,現在卻已不如我了。”
劉基也笑了,他記不清自己上次真正地笑是在什么時候“是臣著相了。臣殿下許久沒有叫臣先生了,自從那日以后,您叫我的時候,總是帶上姓氏。”
“劉先生和先生當然是不同的。”朱標愿意為他解釋自己的堅持,“你不想我同你親密,我恰好也不喜歡疏遠自己的人。”
此時他們已距離武英殿很遠了,再走幾步就可見到出宮的大門。
“我就送到這里。”朱標示意劉基自己向前走,“先生珍重,來日方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