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李善長和楊憲,其余的大臣們,誰也不知道那天在武英殿里到底發生了什么。
年節過后,正月十六,百官們上朝后,才發現李善長竟然請了辭,而且皇上已經恩準,只等收拾收拾東西,他就能回鄉。
這是朝局前所未有的大動蕩,京城里亂了半個月才靜下來,胡惟庸徹底上了位,他一上位,以楊憲為首的浙東就瘋了似的,找御史彈劾淮西的人,淮西這邊的人有幾個知道內幕,不知道的也無所謂,哪有挨了打不還手的道理,也找來御史彈劾回去。
一番爭斗下來,處理的人比軍需案還多些。
朱元璋坐在殿里樂開了花,每天收到的折子像雪片似的那么多,這時他還意識不到天下的貪官是殺不盡的,滿心滿眼為自己的成就高興,覺得家國有望。
又過了幾個月,盛夏到了,楊憲的人頭落地。
胡惟庸搖身一變成了宰相,汪廣洋被召回京,重新進入中書,用以制衡。
有平衡就有失敗,這是天下的至理,誰也沒有辦法打破。
陽光無遮無擋地傾灑,幸好昨夜剛下了雨,還算涼爽,道路兩旁的柳樹藏著一些夏蟬,唧唧哇哇地鳴叫。
方孝孺駕著馬車進入應天府的城門。
他跟隨父親的調任,在杭州生活了許多年,那里雖然不差,到底沒有京城繁華出彩,抬頭望見高大巍峨的城墻,那種身感渺小的情緒,讓他忍不住贊嘆出聲。
遠遠的,他還能看到宮門與旁邊的屋舍,那朱紅色的邊墻,還有上面的琉璃瓦,是整個大明最美的建筑,透著一種通天的雍容華貴。
車里的方克勤道“孝孺,怎么樣,京城好不好啊”
“人很多。”方孝孺道,“父親,老師的家應該往哪里走”
方克勤道“你已經是個大人了,應該自己去問問。”
方孝孺點點頭,把車靠邊停住,拉著一個路人道“這位大哥,請問宋府怎么走”
被他攔住的是個挑著水果的漢子,低頭一看是個小孩兒攔住自己,穿著打扮不太富貴,嘴里又說的是別地方言,還口稱找什么“府”,便疑惑道“你找什么府你找它干什么。”
方孝孺拱手道“我是杭州的儒生,第一次到應天來拜見師父,師父雖在信中寫了地址,但并沒有說清,請大哥幫個忙吧,我找的是宋府。”
漢子放下了戒心“宋府是吧,應天府里有百十來個宋府,你找的是哪個”
“是任翰林院學士的宋大人的府邸。”方克勤道。
“什么學詩”
方克勤這才意識到自己用詞太文了,想到父親與堂上百姓講話的模樣,改口道“就是,就是教導太子的那一位先生他家。”
“啊那一位宋大人你怎么不早說,順著這條路走到頭,再往右拐,看見豆腐店以后左拐就是了,那一條街上全住的是大官。”
“謝謝大哥。”
方孝孺道了聲謝,又跳回車上,馬鞭一揚,趕著車朝前走了。
那漢子抬了抬肩上的扁擔,樂顛顛也走了,帶著助人為樂的快樂走出去幾十步后,才反應過來,驚訝道“太子的老師也是他的老師”
趕了一會兒車,方孝孺的肚子咕嚕嚕響起來,正要拿干糧餅子出來吃,卻聽到身后傳來動靜,一扭頭發現方克勤掀開簾子出來了,急忙道“父親,你怎么出來了是不是水袋里的水喝完了,我去路邊給您買壺茶吧。”
方克勤在杭州知府大牢里關了幾天,身上有些傷,出來以后又幫著袁凱計算軍需,抓人拿人,積勞成疾,身體一直不太好,這段日子修養得差不多了,又帶著方孝孺上京。方孝孺生怕他病情惡化,主動照顧了一路,甚至親自在外面趕車,夜里和衣而眠,睡在旁邊,孝之一道實在被他貫徹到了極致。
方克勤看著兒子緊張的模樣,心里柔成一灘水“我不渴,你是不是餓了這幾天風餐露宿,在路上沒有吃好,咱們先找個店鋪吃上一頓,再去宋先生家。”
“我不餓。”方孝孺把拿著干糧的手背到身后,“我怕宋先生等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