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不大不小,還算干凈,也不潮濕,靠外的墻上有一個窗子,用鐵欄桿固定著,月光穿進來,在地上灑出分割好的亮光。
能有這樣的環境已經很不錯了,不管是什么身份的人,都不應該指望監獄里的日子有多好過。
地上鋪著層干草,大約是麥秸桿,踩上去嘎吱嘎吱地響,聲音不好聽,而且在夜里顯得恐怖。
角落里有人低問道“是誰”
鄒普勝把燈往前一推,看見一道模糊的身影。
陳善坐在那里,被光晃到,他的眼睛不由自主地瞇起來,可是又盡力睜大,想看清楚是誰會來找自己這個階下囚。
他身上穿的,還是原先那件衣服,華貴的絲綢上沾著大片血跡與塵土,冠冕早不知道到哪里去了,頭發里夾雜許多草屑,看起來既凌亂,又落魄。
“太師”
“莫要叫我太師。”鄒普勝嘆了口氣,隨手把燈放在窗臺上,坐下來道,“直接喊我的名字吧。”
“鄒先生。”
相同的對話再次發生,不免讓人想到那夜的鄱陽湖船上。
只是他們的心情不同以往了。
兩人相視無言,都明白這次見面的難得,可都不知道該說什么,話到嘴邊,連張開口都做不到。
說些什么呢
說你我的故人嗎我們相識僅僅因為一個人,他是你的父親,我的仇人。
說你我的故國嗎你的故國已不是我的。
說你我的變化嗎那全是痛苦的回憶。
朱標沒有進去,他在過道里站著,默默打量陳善,發現他的溫吞和忍讓,與鄒普勝相似。
“鄒先生,你的處境如何”過了很久,陳善問道,“有沒有入仕做的什么官”
鄒普勝搖搖頭“我沒投誠。”
“沒有”陳善嚇了一跳,他見了老朱同志一面,就知道他不是好脾氣的人,“怎么會沒有呢”
“因為我還沒想明白自己要做什么,愿意做什么,能做什么。”
他從沒對別人說過這個苦惱,劉基心里清楚但尊重他,沒有提過,不知道為何,面對著陳善,竟然就說出來了。
陳善用明顯愧疚的目光盯著鄒普勝。
“我總能想明白的。”鄒普勝勉強一笑,“男子漢大丈夫,一直抑郁不振,叫人恥笑。”
“人生在世,誰能輕易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呢”陳善嘆道,“不瞞先生說,到了如今這步,我才終于能稍微看清楚從前。”
“很多事情本不必在意,我卻叫它們浪費了我的時間。很多人沒有價值,我卻把他們放在心上。”陳善一字字道,“錯了,都錯了,如果能重來一次”
他沒接著說,片刻后,才接著道“不會再有機會了。但是先生你還可以重來,你們修士的壽命本來就長,把從前忘了吧,先生”
“我將這一位介紹給你。”鄒普勝又是避而不答,扭頭向外面看去,卻看了個空,朱標已不在那里。
陳善跟著他看過去,也什么都沒看見。
“公子”鄒普勝站起來走到長廊里喊了幾聲,除卻其他囚犯們不滿的聲音外,無人應答。
陳善自嘲道“他也許是嫌棄我這樣矯情,所以走了吧。呆在這里容易受牽連,走了不是也好”
“不會。”鄒普勝道,“他不是那樣的人,何況他也絕不會受到牽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