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珩在姑母家里換了身衣裳,進了密道,自西市民房里出來,便是個穿著粗布衣衫,頭戴斗笠滿臉胡渣的糙漢子。
一間不起眼的酒館包間里,李炳琮與宋珩二人相對而坐。
陳瑛來找宋珩,這便意味著她要對死不肯和離的鎮南王李炳琮動手。只是,不論是明里或是暗里,明國公府怕是還沒那個能耐。這事,只能是得到了他的父皇首肯。
天家沒有父子親情,嘴上說是一回事,真正面對,又是另外一回事。
李炳琮的初心,并沒有想過要與父親反目,只可惜,這一切都不能遂自己的心愿。他只有一個父親,但父親卻不同,他可以有很多個兒子,只要他愿意,還可以有更多。
此刻他的心情異常沉重,扯著嘴角自嘲地笑了笑,“宋珩,你說人這脾氣,是不是天生注定”
宋珩還在紙上寫寫畫畫,思慮著計劃還有沒有錯漏,聽得他說些不相干的,抬頭挑眉看他。
他又接著道“從小我便不服管教,只要是不我愿做的事情,軟硬不吃。我母妃去世那年,我只有十三歲,不到半年,父皇又娶妻,讓我開口喊她母妃,我不肯。先是哄,說去御馬監替我求一匹西域最好的寶馬。說實在的,那寶馬我在心里惦念了好幾年,但一想到我母妃,就覺得屁也不是。”
“哄不起作用,父皇就打,拿馬鞭子抽,我咬著牙硬是哼也沒哼一聲,直到他自己打累了,停下來瞪著我,我便也瞪著他,用眼神告訴他,我不可能屈服。”
“那一次,無關旁人,我知道,他是想將我馴服。他卻不知,他真正惹怒我的原因,是他續娶時修繕院落,毫不猶豫地砍伐了我母妃當年親手種下的一棵銀杏。”
“在我心里,那棵樹和母妃一樣,無可替代。我是氣他一個轉身就把我母妃忘得一干二凈。他砍伐了之后,我便不可能原諒他,他也不可能將我馴服。”
“我一個人離家出走,以一個無名之輩的身份投身行伍,并非如坊間傳言那樣,直接投奔王叔。最開始我只是個戍守烽燧的士卒,每日里與黃沙為伴,只想拋棄他賦予我的一切光環,靠自己的力量讓世人對我刮目相看。”
“可惜,我襄王世子這個身份,是怎么也拋不掉。不過三年,我就被王叔發現。這三年里,我獨自立下的大大小小的功勞,自然而然變成了王叔的照拂。”
“這些本來也沒什么大不了,只是后來,我領軍抗擊胡人的功勞,全被他冒領,天下人都知道燕王驍勇善戰名揚天下,無人知那是襄王世子拼死換來,所以才有了后來我領兵平燕王叛亂。我就是想叫天下人知道,真正勇猛之人,是我。”
“只是我怎么也想不到,我這么多年拼死搏殺,最后要面對的對手,是自己的親生父親。”
宋珩一直默默聽著,其實他能理解李炳琮的困惑,好比他也不愿面對對他下死手的兄長和自私自利害人性人命的母親。
桌上有酒,宋珩提起酒壺,替李炳琮倒了一杯,自己也倒了杯,“事到如今,別無選擇,一旦心軟退縮,死的那個人就是你自己。有時候想不明白的事情,就不要想了,該怎么做就怎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