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保不住張家。
科舉舞弊為天下士人所不容,必須要有人站出來承擔天下士人的怒火。
他也保不住容家。
六萬精銳因容國公與其子戰死沙場,幾無生還。
他們背后,是六萬個身披縞素的家庭。
這六萬個家庭也需要朝堂給予一個交代。
他更保不住自己的妻兒。
家族傾覆,丈夫自盡,太子妃無法承受住這樣的痛苦打擊,以三尺白綾了斷余生,追隨太子而去。
皇長孫有這樣的父親,被貶為庶民、能保住自己的性命已經是帝王仁慈,又怎么可能繼續像以前一樣榮光加身,受萬萬人敬仰
從此以后,皇長孫依舊擁有著這世間最尊貴的血統,卻不再擁有與之相配的身份。
最后,唯一平安的,只有被關在刑獄司暗牢里的慕和光。
可慕和光本就無罪。
所以這位性情寬仁的太子拼盡所有,其實什么都沒保住。
徒勞無功一場空。
這些猙獰的、可怖的往事,洶涌向慕秋襲來。
多方勢力角逐、牽扯、明爭暗斗,并在局中廝殺。
真相到底是什么
這好像并不重要。
對絕大多數人來說,太子身死,張家、容家覆滅,是天大的好事
慕大老爺方才所說的一切,都只是蓋棺論定的結果,未必就是真正的真相。
慕秋忽而理解了衛如流。
她終于知道,為什么明知帝都暗潮洶涌,明知自己要面對怎樣可怖的針對,他都要義無反顧回京城,赴這近乎必死的邀約。
因為那些死去的人,在九幽深淵里日夜拷問著他的內心
“砰”地一聲輕響打斷了慕秋的思緒。
有一只孔明燈殘骸帶著星星點點的火光,落到了院子里。
慕大老爺起身,踉蹌了一下,慕秋眼疾手快,扶住他的手臂。
站穩之后,慕大老爺輕輕拂開慕秋的手。
他慢慢走到孔明燈殘骸面前,蹲下身子,伸出手去摸零散破碎的骨架。
一摸,滿手都是灰。
骨架也碎得愈發厲害。
慕大老爺微微一笑。
眼里卻布滿淚水。
“十年前,戾太子頭七那夜,我強撐病體趕去西山寺,在西山山巔放了整宿的孔明燈。”
“孔明燈映得黑夜亮如白晝。”
“可是等孔明燈墜落后,迎來的,卻是更深沉的黑夜。”
不孝、不悌、不仁、不義,穢德彰聞,神人共憤。
不悔前過曰戾,不思順受曰戾,知過不改曰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