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廂里的氣氛陡然凝滯。
沮浚嗅到了在黑暗中肆意滋長蔓延的危險,幾乎要控制不住地將手伸向腰間樸刀。
在手指即將碰到刀柄前,他險險回神,臉上帶著些驚疑未定的后怕。
對方那句話里沒有任何開玩笑的成分。
這位衛少卿能走到今天,絕不是少謀寡斷之人,沮浚也不愿與衛如流鬧翻,別開眼睛,擠出幾分微笑“衛少卿能保證你身后這位姑娘可信就行,請坐。”
女扮男裝的事情被直接點破,慕秋微微一笑。她換男裝進茶莊只是一時興起,外加不想直接暴露身份。
沮浚退讓,衛如流也沒有再咄咄逼人。
他坐下來,給慕秋倒了杯茶。
茶是今年的新茶。
湯色清澈,橙中透紅。
霧氣氤氳而上,連帶著清雅茶香襲來,應是上好的巖茶。
慕秋捧著茶杯,低頭喝茶,那認真專注的模樣,仿佛自己跟過來真的只是為了蹭茶水的。
一壺茶喝得差不多了,沮浚重新沏茶“衛少卿應該不認識我吧。”
衛如流將他沏茶的手法納入眼底,此人各方面都顯得平平無奇,卻有一手極精湛的沏茶技術。
“沮浚。在使團中負責文書整理。”
沮浚表現得有些受寵若驚“我原以為自己只是個小人物,不會被人注意到。”
衛如流表現得極有耐心“我的下屬里,有不少像你一樣特質的人。”
新的一壺茶沏好了,沮浚將三人的茶杯一一滿上“原來如此,當年容老將軍選中我,將我安插進北涼軍隊里,應該也是因為類似的原因吧。”
他這句話仿佛是隨口道來。
衛如流和慕秋交換了一個眼神。
“你是大燕安插在北涼的暗探”慕秋出聲試探。
綿軟清柔的聲音入耳,沮浚微笑,眼角皺紋堆疊。
他其實已經不年輕了。
頭發花白交錯,背脊佝僂得厲害。
“確切的說,曾經是。”
沮浚咳了兩聲,從懷里掏出一樣絲綢包裹的東西。
揭開纏繞在外圍的柔軟絲帕,露出邊角早已褪色的令牌,沮浚將它小心放在桌面上,眉眼間透出幾分感傷和懷念“不知衛少卿可認得這塊令牌。”
令牌以黑色為底,上刻縱橫虎紋。衛如流似是回想起些什么,漆黑眼底浮現一絲陰翳暗色“這是虎賁暗衛令。”
虎賁軍,正是世代鎮守在邊境的那支軍隊的名字。它由太祖皇帝衛浩歌一手組建而成,戰功赫赫,歷大大小小近千場戰役,幾無敗績。
唯一可以追溯的敗績,正是十年前的山海關大戰。
那一敗,敗得大燕再無虎賁軍。
如今沮浚能拿出暗衛令,他說話的可信度自然能增加些許。
“衛少卿果然見多識廣。”沮浚輕輕摩挲著這塊令牌,下一刻,他話鋒倏忽一轉,“不過這塊令牌不是我的。”
“你很珍視它。”令牌邊緣被摩梭得很光滑,起伏的紋路里幾乎沒有暗藏任何泥垢,慕秋問,“這塊令牌,是你親友留下的”
“不。”沮浚搖頭,“它來自我親手殺死的第一個同僚。”
這是一個很無聊的故事。
沮浚的父母是北涼人。
但據他所說,他其實是大燕人。
邊境這個地方,這座城池今天是北涼的,明天可能就易主成為大燕的。沮浚出生那天,那個小城池恰好是大燕的領地。
生活在帝都的孩子可以面臨很多選擇,他們可以選擇進入書塾讀書識字,可以選擇學一門手藝謀生,但在邊境只有一種選擇當兵。
不是因為什么學成文武藝貨與帝王家的高尚理想,只是單純的為了混口飯吃活下去。
而沮浚比絕大多數人都要幸運,他被容老將軍救過,傷好之后直接留在了虎賁軍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