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他卻有一種直覺如果自己真的把心里話說出來了,四爺根本不會顧及皇上的意愿,能直接把他從道錄司扔出去。
他雖然沒說,但神情卻已經出賣了他的想法。
胤禛冷笑了一聲,斬釘截鐵地說“今天我就把話撂這兒,我之所以力主創建道錄司,為的是讓這天下百姓都不再受鬼狐侵擾,讓他們能平平淡淡地安居樂業,不為神佛左右”
在場之人皆是心神一震,有人依舊迷茫,有人卻仿佛看到了一條雖有阻礙,卻通往光明的道路。
富源就屬于迷茫那一掛的,與他站在一起的趙嶺卻是雙眼晶亮,看向胤禛的眼神就像看著指路的明燈,自己最堅定的信仰。
“四爺,臣明白了。這天下是普通人的天下,即不需要天神賜福,更不需要妖魔降災。”趙嶺有一種撥開云霧,始見青天的豁然。
只不過,他心頭還有一些猶疑,卻連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猶豫些什么。
胤禛贊賞地看了他一眼,大聲道“不錯。上古時期,洪水肆虐,有大禹帶領我等人族治水;十日當空,有大羿張弓落九日;刑天伐天,失卻頭顱便以乳為目,以肚臍為口,雖敗猶榮。
再往近了說,秦時都江堰、鄭國渠;隋時大運河貫穿南北。便是當代,也有治水的能人可以改變河水流向,變災禍為祥瑞。
我們人族所求,自己可以做到,不需要神仙妖魔要指手畫腳”
這一回,便是滿心功名利祿的富源,也覺得豁然開朗,不禁熱血沸騰。
然后,他轉頭就把胤禛說的話,報給了康熙。
康熙沉默了片刻,忽而一笑,“果然是老四會說出來的話。”
早在胤禛向他請命創建道錄司的時候,就已經說過類似的話。
只不過,那時候胤禛說得籠統,缺了幾分條理,遠沒有如今這幾句震撼人心,引人神往。
“果然是長進了,這幾年都書沒白讀。”
康熙哈哈一笑,吩咐魏珠,“傳旨,晉揆敘為鴻臚寺卿,兼翰林院學士。就說他教導四貝勒有功。”
沒有一個父親不希望自己的兒子有出息,而康熙更是望子成龍中的佼佼者。
他是寧愿自己的兒子懷才不遇郁郁而終,也不愿他們庸庸碌碌,混吃等死一世。
更別說,從這幾句話里,他看出了胤禛的“純”。
他調查過揆敘,知道揆敘和他阿瑪明珠不一樣,頗有上古君子之風,忠孝節義具全,卻又不迂腐,懂變通。
康熙覺得,正是因為有揆敘這個老師言傳身教,才教得一直如此高風亮節,將天下蒼生放在了私人感情之上。
而這樣一個兒子,就算手里有再多的權利,他也完全不用擔心。
因為他清楚,只要他的所作所為有益于天下,這個兒子是永遠不會反他的。
有這樣一個兒子在側,也能時刻警醒他,不要為了私欲而罔顧天下百姓。
一時之間,康熙又是歡喜又是苦惱。
歡喜是因為有這樣一個好兒子,身為人父,他無比驕傲;苦惱做是因為他很清楚自己的短板,因著自身經歷的緣故,他太容易縱容心腹。
此時的康熙,還不像往年那樣剛愎自用,還懂得反思,還知道身為帝王不能偏聽偏信。
若是到了晚年他有這樣一個兒子,第一反應就是警惕,然后就是不遺余力地打壓。
那時的康熙,已經享受了太多的贊譽,他接受不了有人將他的短板明晃晃地揭示出來。
就算這個人是他的兒子也不行
但是現在康熙只為這個兒子驕傲,更是于自己的行事作風,會不會導致他以后和這個兒子反目成仇。
他想著是不是應該再給老四安排一個老師,掰一掰他這過于目下無塵的性子。
可這個念頭只是一瞬間,被他自己否定了。
皇室中養出一個竹林七賢般的人物,多么難得呀。若是因這一點私心就毀了,豈不可惜
或許,朝廷可以把老四打造成一面招牌,一塊面向天下黎庶的招牌。就像納蘭成德是面向漢人學子的招牌一樣。
既然不能改變胤禛,那就只能克制一下自己,聽取太子的建議,對待臣子不能只要求忠心,還得要求一下私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