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有揆敘微微蹙了蹙眉,從荷包里掏出一角銀子塞給那小太監。
“敢問這位公公,今日在萬歲爺面前伺候的是哪位總管”
終于遇到個懂行的了
那小太監暗暗一笑,低聲道“是梁爺爺。”
做太監的或許是沒了根的緣故,心底大多有一股詭異的自卑,老覺得別人看不上自己,也因此特別容易記仇。
梁九功的老貨明知道自己是魏公公跟前的人,卻還不肯幫他的忙,分明就是不肯賣魏公公面子。
他若是不還報一二,日后到了魏公公面前,才是真的半點臉面也沒有了。
揆敘點了點頭,對那小太監道了聲“多謝”,就小跑追上胤禛。
胤禛五感敏銳,雖然已經走出一段距離了,但揆敘和那小太監的對話他卻聽得一清二楚。
當“梁爺爺”這三個字傳入耳中的時候,他竟有些陌生的茫然之感。
片刻之后,這股陌生感才慢慢褪去,讓他無比真實地意識到自己已經回到了京城,回到了天下紛爭的漩渦中心,再也沒有江湖之遠的自在肆意了。
他的腳步頓了頓,低聲問追上來的揆敘,“咱們回京之前,是不是應該先第一道折子”
揆敘神色凝重,眼中露出愧色,“此事,是屬下疏忽了。”
或許這一趟真的是離京太久,四爺這個主子也真的是太好伺候,他竟然會犯這種低級錯誤。
主憂臣辱,主辱臣死。
因為他的疏忽,竟然讓四爺看一個閹人的臉色。揆敘目光一厲,在心里重重給梁九公記了一筆。
他記得,乾清宮的幾個大太監,得萬歲爺倚重的,不止梁九公一個。
胤禛安撫性地拍了拍他的手,樂觀地說“吃一塹長一智。咱們倆都記住這次教訓,下回就不會再吃這種虧了。”
揆敘沉著臉,重重地點了點頭,“門下奴一定會記住的。”
他險些又疏忽了,如今已經回京了,他們對四爺的自稱,也應該換回來了。
想到這里,他喊住了法保,“法保兄,往后可不能再自稱門下了,要自稱奴才。”
說來也是好笑,他們這些滿洲八旗貴族,生來便是皇家的奴才,這是他自幼便習慣了的事實。
但“奴才”這兩個字只是幾個月沒用,再出口時,他竟然有些不習慣了。
果然是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嗎
如果胤禛聽見了他的心聲,一定會認真地告訴他不,這與奢簡沒有任何關系,只是沒有人天生就喜歡做奴才而已。
誰的骨頭天生就是軟的
能堂堂正正地站著,誰愿意奴顏婢膝地跪著
只是從前,揆敘從來沒有機會意識到這一點。自從跟了胤禛之后,他們二人就相互影響。
胤禛從他這里學來了更多的政治智慧,他也從胤禛那里覺醒了自愛自重。
只不過,自幼便熏陶他至深的政治智慧,讓他潛意識里察覺到,這種想法太過危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