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吉彥詫異,目光自地上鼓囊囊的麻袋移向板著臉的老太太,見老太太不像是在說笑,又轉眼看向他大哥。
吉誠父子不約而同地撇過臉去,他們只負責聽差使,旁的摻和不了。
“怎么”吉孟氏口氣很沖“你那手太金貴,只能握筆拿書,剝不得落花生是嗎”以往都是她太縱著了,才叫這一個個的不拿她當號人看。好挺好,真當她有氣只會往肚里咽
吉彥連忙搖首“當然剝得,”面露難色,“就是兒子前天向縣學張教諭借了戰國策,書上有三霖書院山長張共簡先生的釋義。兒子正想抄來細讀。”說完又笑開,“不過娘既然有事叫兒子做,兒子無有不從。”
還在這跟她玩花花腸子,吉孟氏都想掄起巴掌給他兩下子“家里供你讀了這么些年的書,若因差著兩天,就沒考中舉人,那便是你的命,也是我和你爹的命。”
“娘說得是。”
“別站著了,趕緊去剝。”
“是,”吉彥心中苦笑,原還想救妻女出水火,不料這會自己也空不出手來了。垂目看向地上這兩大麻袋,還真是實實在在。他都有多少年沒剝過落花生了
嘴上已冒青茬的吉信耘,等他奶離開了,才敢小聲問一句“三叔,要我幫您把落花生搬到廚房嗎”正好三嬸和大妹在那撿豆子。
吉彥看向他大哥。吉誠心里還堵著,也不想理會他,轉身走了。
“您別指望我爹會幫著剝了。”吉信耘拉起一麻袋“后院倉房里還有十三口袋落花生,奶正愁沒人剝。”
現家里也就爺跟小姑沒在怕,旁的都繞著奶著走。他娘說了,奶在立威。
正屋東耳房里,吉安收針,習慣性地將手里繡好的錦囊來回翻看兩遍,才放下。拿開腿上的湯婆子,站起身,伸展發僵的腰。
活動開手腳,便擺開陣勢開始打太極。前世,她是上了大學,才知道體育課也不太好蒙混。
太極,她苦學了兩年,都形成身體記憶了。抬手分腿抱球,忙活了四十天,終于將六十只錦囊繡完了。接下來可以空兩天,然后再繡小桌屏。
桌屏上的經文,她準備請爹來寫底本。爹在縣里西陳書齋掛名,抄了十來年的書,筆下功夫那是十分了得。
連著打了三套太極,吉安才覺身子徹底舒展開了。將繡囊收回床尾箱子里,拎了茶壺出去。院里擺了幾排大白菜,他爹好吃酸菜,家里每年都會腌制一些。
推開廚房的門,吉安見她三哥坐在矮木墩子上,面前大簸箕里,冒尖的落花生。
“小妹。”吉彥一身干凈的儒衫與這煙火氣重的廚房是格格不入,但他臉上神情自然,剝起落花生也熟練得很。咔咔的
吉安瞅這一家三口,突覺很順眼。撿豆子的撿豆子,剝花生的剝花生,這才有個平頭百姓樣。
“三哥。”吉安提著壺走到水缸那,拿了葫蘆瓢舀水。
白凈的臉上沾了灰的黃氏,直起腰板看向連背影都透著冷情的小姑子,猶豫再三還是開口了“小妹,娘心里有氣,我知道。但大好時光,你三哥不能在這耗著,他還有更緊要的事要”
“三嫂,”吉安打斷她的話“三哥苦讀多年,腹中早有累積。我以為娘讓三哥剝落花生實屬用心良苦。讀書人,不能死讀書,偶也要體悟一番人間疾苦。”壺裝滿水,轉過身來,回視正看著她的吉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