慜帝五年的十二月,武昌下了一場大雪,長江的支流都被凍住了,江面起了一場薄薄的冰,這種百年難遇的景象引起謝愷小朝廷一部分人的注意。
謝愷小朝廷里掌管星象歷法的太史令陳學年上奏說,明年將有大旱,希望謝愷和朝廷各個部門早做打算。
整個謝愷小朝廷的主要統治區域都位于長江以南,區域里水系豐富,武昌以南更是有浩瀚無邊的云夢澤,過去幾百年從來只有雨下大了把田淹了的,哪里有缺水的時候。
漢末天下大旱,也沒旱到他們長江以南的龐大水系中來的,謝愷聽了武昌附近一眾本地豪族的解釋,沒把陳學年的話放在眼里。
陳學年幾次請奏都不得重視,不由心中郁郁。
當年漢人還未南遷時,他陳家也是舉足輕重的望族,滿門高官。
可惜劉奔攻破洛陽,陳家主支全軍覆沒,不是死于戰亂,就是成了胡人的俘虜,他那位叫陳獲的叔父就是其中一佼佼者。
可陳獲在胡人那里得勢,也和他沒有多少關系。
他當初因為在南帝郡國內做官,于是小朝廷南遷時,他也一起南下,又借著自己是最初一批南下的人之一,當上了太史令。
可惜他也就只能到此為止了。
建康城里,世族為天,王謝兩家把持朝政,他一個沒有家族支撐的光棍太史令,很難在建康朝廷里說得上什么話。
無論是在南帝時代還是慜帝時代,他都始終無法那些與他一起南遷的世族們親近起來。
關系真正開始改善,是在謝愷攻破建康之后。
滿建康的世家都在謝愷手下吃了苦頭,前往武昌的時候,他們都是謝愷的俘虜。
這時候,陳學年反而和那些世族們親近起來,他們共同患難,一起吃苦,一起回憶往昔,回憶著回憶著,世族也想起來,哦,這個人當初還是和我們一起南渡的人呢,當初洛陽城內的門閥里,也有陳家的一份聲音吶陳學年才得以重新成為北方世族這個圈子的一部分。
等到了武昌城內,江南本地豪族因為助謝愷起兵而得勢,他們這些北方世族又是戰敗被俘虜到武昌來的,雖然事后謝愷將他們被搶的財寶物事都還給了他們,可他們這些世代富貴的世族門閥在這場戰爭里失去的,又豈止是一些財寶
他們真正丟掉的,是他們在建康附近搶占的大片土地和朝堂上的主動權啊
原來他們在建康城內如何仗著擁立新帝得勢,現在江南本地的豪族也就是如何能仗著謝愷是他們贊助的而得勢。
而且相比當初于健康而言是外來者的北方世族們,這些江南本地豪族又有功,又在自己的地盤上,那簡直是如魚得水,其權勢之大,風頭之盛,還遠勝他們當初。
即使謝愷把北方世族當成自己一伙的,言語之間不無維護,也無法蓋過這群本地豪族的鋒芒。
人怕一輩子都在低處,更怕曾經在高處現在卻跌到谷底,因為見識過高處的廣闊風景,就再也難以忍受低處的狹窄限制了。
遷都武昌后的北方世族們無疑就陷入了這種巨大的落差中。
在朝堂上,但凡他們有什么想法,江南本地豪族便抱起團來和他們對著干,一句一句,什么“這里是我們的地盤”“我們世世代代生活在這里”“你懂什么江南”,話說得無可挑剔不說,他們人還多,往往把這些世族們堵得啞口無言,讓謝愷即使有心偏袒都無從相幫。
而在更涉及切身利益的地方,比如土地和職權上,他們收到的掣肘和限制就更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