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平四年,江右白家后院的一間角屋中里。
天邊漸白,雞鳴過三聲,謝茹娘長吸一口氣,像一根彈簧一樣猛地從硬邦邦的床上彈了起來。
屋子里還是黑的,茹娘睜著眼睛放空思想呆坐在床上幾秒,待屋子里的輪廓漸漸清晰起來,才如夢初醒般起身下床,窸窸窣窣地穿戴起來。
待整頓完畢,茹娘拿了今天課上要用的東西和昨天寫好的兩份作業,空著肚子背著一個灰撲撲沉甸甸的布袋子出了門。
等出了門,就陸續能看到白家的家仆們在偌大的白家后院里匆忙而無聲地走動了。
白家人一家老小都是勤勞人,年紀大的白老太太大一大早上就要起來讀書、練字、賞花鳥,還要和老朋友約著出去走動,正當盛年的白老爺和夫人兩個也有一大堆的正事要做,而年輕一代的白家小姐少爺們,就更是被管得嚴。
白家家里是做生意的,這些年生意越做越大,烈火烹油,覬覦白家這塊肥肉的人也越來越多,白家老太太一琢磨,要想家業不敗,還是要靠家里有個官身,這樣不管哪路人馬想咬白家一口,也要掂量掂量。
為了家里出官,白家的小姐少爺們全都被拘著讀書,上至十七八歲的小青年下至六七歲的小朋友,全部每天天不亮就要起床,準備去私塾讀書。
小姐少爺都辛苦,當奴仆的只有更辛苦的,為了伺候好這些太太老爺小姐少爺們,大廚房那邊每天早早備熱水早飯預備各房的人來領,各房的仆人也要早起到大廚房外等水等飯,替主人提回熱水熱飯,讓主人早起后能舒舒服服地去上學。
茹娘背著布袋子,看到拎著飯菜熱水的仆人群里一個熟臉,趕緊走過去,跟在了人后面。
一路上人群默默無聲,有人默默使勁小心翼翼想提好手里的東西,也有人垂頭喪氣昏昏欲睡地往前走,茹娘半瞇著眼沉入這樣的人群中,好比是一滴水落入池塘里,沒起半點波瀾。
茹娘一邊半瞇著眼借著熟想努力掙扎回來半刻的盹,一邊已經開始在腦海里慢慢回憶昨晚做的一道題。
雖然還是五更的天,但是清晨冷風吹拂中,她的肚子已經熟練地唱起了空城計。
茹娘于是不得不再分出一竅心,同時和困意、考題、饑餓三座大山做起斗爭,腦子里咚咚鏘鏘打得不可開交。
冷不防有人往她手里塞了個熱乎東西,茹娘半是清醒半是迷瞪的腦子一下子醒過來,低頭一看,是常來替三小姐拿早飯的丫鬟香香給自己塞了個熱乎的包子。
半黑不黑的天光里,香香的臉是籠罩在陰影里的,茹娘看不清香香的神情,只默默抓緊了這一個包子。
從身份上來說,茹娘也是白家的奴仆,但是她和這座院子里其他大部分仆人從根本上有一點不同她是借學仆。
所謂借學仆者,實在是一種民間自發形成的半士半仆的身份。
自文帝開科舉選仕,大家豪族自不必說,人家的子弟個個家中有藏書百萬,但是于貧家子弟而言,在鄉學進行完基礎的五年識字教育后,想要更進一步就沒那么容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