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道“那你的意思是”
沈識微略一頜首“銅面人想是漢人。”
我就知道他要說這個,但總歸還是不愿信“你不覺得太武斷”
沈識微嗤了一聲打斷“若是武斷,那天我們何必冒險下崖去搜那刺客尸身雖然面目全非,但總能看出他發色非赤,光這一條就談不上萬軍舊血。紅氈襖子也并不合身,主人當再矮小幾分。而真皋人彎刀上的彩縭是結發妻子新婚之夜系上去的,真皋人十四即婚,那刺客無論如何也不似少年,彩縭卻簇新,怎么說得過去秦師兄,那天你見這刺客摔得稀爛,找盡了借口不肯來看,我卻是一點也沒放過呢。”
我仍想負隅頑抗“漏洞多得篩子一樣,他們又何必扮成真皋人”
沈識微一臉疲倦,搖頭嘆道“秦師兄啊他們偽做真皋人,騙的未必就是你我。相反,倉促間仍敢下手,十有是因為覺得你我必死無疑,何必做到十足給死人看怪也只怪他們小瞧了你吧。”
他又將頭轉向熙熙攘攘的人群“若刺客真是真皋人,我又怎敢混進這亂民之中,往大路官卡上走正因為他們是漢人,反不敢在這人來人往的地方再下手。”
我就像嘴里嚼破了個苦膽,順著咽喉,淌了滿腹的澀味“但在之前一路追著我們不放的,又的確是真皋人。我可是真不明白了為什么會有漢人要我們的命你就是因為這個不去歸云城你以為要殺我們的是英,這怎么說得通”
沈識微道“英秦師兄言語可謹慎些,這不是胡亂說得的話。誰說這事姓英但現在只有一個地方,我能信得過。”他蹙緊眉頭,終于完成了艱難任務,把牛肉都咽盡了“濯秀山莊。”
若要去濯秀,路程勢必再抻長幾倍,就算不去歸云,敵人未必就料不到我們想直接回城。這貓捉老鼠的游戲我一細想就覺得腦袋發炸,但又沒辦法不去細想。我頂著一頭滾開的腦漿,跟在沈識微身后,心不甘情不愿地朝觀音渡去。
觀音渡是個官渡,有渡河資的人都想去富庶溫暖拓南道,在渡口擠得水泄不通。身無長物的流民則順著不要錢的旱路而下。
說來歸云城文公子的棚子里尚有口稀粥可喝,反倒是捐米的人在這上不沾天下不挨地的半道上餐風飲露。
等自己也擠進了人群,我才發現人流淤塞的真正原因。
渡口邊本有幾個給渡客遮風避雨的功德亭,現在每個亭子前都豎著用毛竹扎成高竿,頂上掛著一串串葡萄般的青灰色人頭。
天寒地凍,折膠墮指,人頭尚未腐爛,甚至談不上臭,但卻遠遠飄來可怕的腥味。人類怎能散發出這樣的味道好像在妖氛里,萬物之靈早就異化成了魚蟲。
亭壁上貼著告示。竿下雖立著衣衫襤褸的小吏,但看來也不認識字,全靠幾個衣冠稍濟楚點的渡客大聲讀給眾人聽。
我繁體字認不太全,算個半文盲,也想上去聽聽。卻被沈識微一巴掌揪住,滿臉不耐煩道“別去看了,我說給你聽,殺了幾個強盜罷了。”
你要沒去看,怎么知道殺的是強盜
不許百姓點燈雖可惡得緊,但我肚子里罵兩句也就完了,沒必要非對著干不可。我把他丟下,轉身往河邊鉆去。
渡口也結了冰,船工劃著小舟,用木槌和撬棍拼命把冰面敲碎。之前我也疑惑過結冰了如何渡河,萬沒想到解決方式如此簡單粗暴。
問了問旁人,說是我們運氣好,渡船一天兩班,這第一班上午過去了,就快回來了。
河邊人畜夾雜,糞與汗的臭味濃稠得幾乎肉眼可見,貼著地表翻騰。但比起身后那散發魚腥的死人頭,我幾乎是貪戀這股春運火車站的氣息。
好歹是人和生命的氣味。
突然有人重重一拍我的肩膀,我一回頭,葉镥鍋正齜著一口爛牙對我笑“劉小哥,你們不是要去歸云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