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印證了他所說的話,他剛講完,那些還在阻擋著士兵們的改造人和鬣狗們忽然一個個地如同被抽走了靈魂的偶,他們額前的控制環一個接一個地迅速熄滅了,仿佛一場星辰的集體沉墜。
光黯了。
肌肉糾結的手臂也垂下了。
武器熄了火。
驍勇善戰的改造人在控制源斷去的那一刻,重新回歸成了一具具行尸走肉的軀體。他們森森然地立在那里,看上去仍然是那么的恐怖,可他們再也不會向任何人發起進攻了。
與此同時,地穴內的燈光也在漸次熄滅。
先是在維系著水塔的大發動機停下了轟鳴,然后是一臺臺反應裝置歸于了死寂,很快地,熄燈蔓延到了總控臺的位置。
賀予抱著謝清呈,看著那個孤獨地立在死人中,站在廢墟里的潔白身影。
那一瞬間,他的心里忽然涌起了一種古怪的感覺,好像有一根從遙遠的子宮記憶里就纏繞著他靈魂的線,被輕輕地扯動了一下。
“安東尼”仰頭看著總控臺的那個腦電波傳輸機。
它像蛛網一樣向實驗室的四面八方延伸著,此時還在閃動著他的思維動態圖,然而他知道,這個裝置很快地也就要熄滅了。
這世上僅僅只有這一臺,還是段璀珍花了近一生才完善到今天這個地步的。
這機器很快就會在爆炸中化為灰燼,沉入海底,化為朽蠹的廢銅爛鐵。
她,也一樣。
“安東尼”在最后這一刻,忽然轉過臉來,隔著人群,隔著冰涼無情的改造人,隔著毀壞了一地的實驗裝置。
隔著二十三年。
隔著他的出生與她的死亡。
眼眸和眼眸對上。
賀予的內心驟然震顫起來,他心里蕩起了不可置信的縠瀾,他在那一刻不假思索不顧一切地大聲喊了出來
“你是你嗎”
回應他的,好像是一瞬間“安東尼”臉上的微笑,那個笑容明明生長在安東尼的面龐上,卻不知道為什么和薇薇安溫柔嫻靜的臉重疊了
下一秒。
總控臺的能量轟然熄滅。
同時滅去的是地穴里所有的照明燈。
她的笑容和光明一起消失了。
賀予緊抱著懷里的謝清呈,望著他母親消失的方向,瞳中混亂光閃,胸膛劇烈起伏
不知不覺間,他已是淚流滿面。
地穴的穹頂已經被摧毀了,月光在這一刻無聲無息地灑滿了這片掩藏在地底深處的罪惡巢穴,如霜似雪,為這一片即將化為海底沉物的人類文明,披上了一層雪白的葬紗。天空中劃響警報,飛機在氣流中穿梭的尖銳聲音像是給這幾十年來不受約束的瘋狂科研撞響了喪鐘。
七十年前,段璀珍終于以優秀的成績從滬大畢業,這個女人看上去堅韌、獨立、滿懷著理想
七十年后,她成了巢穴里被眾人合力斬殺的巨怪的尸體。
從來沒有人知道在她身上究竟發生過什么,是什么讓這個曾經可以為人們做出巨大貢獻的女人,走上了一條截然不同的黑暗之路。
也許是她的野心,也許是她的遭遇,也許是她對一些東西失去了希望,也許是她對另一些東西念念不舍。
也許是她在某個午后偶然萌發出了一個看似荒謬激進的想法,她被內心的沖動推搡著,年輕的她覺得這世上只要掌握了科學的秘鑰就沒有什么是不可能的,哪怕是過去發生的某些遺憾,也是可以被挽回的
于是她一筆一畫地,在滬大的工作筆記上寫下了“曼德拉計劃”這五個字。
風嘩嘩地吹動著紙頁。
那時候誰也不知道,這風吹起的是之后越來越瘋狂,越來越扭曲的七十年,吹起的是將持續七十年不止的夢島腥風
“下面的兄弟們聽到請鳴槍我們將進行緊急救援聽到請鳴槍”
遼遠的夜幕中,有破夢者們派來的無數架直升機在朝下面喊話,他們已經收到了風伯系統的反饋,以最快的速度向這座即將被炸沉的島嶼飛來。
地面傳話裝置在不斷地重復著他們的喊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