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清呈最終沒有被搶救過來。
他傷得太重了,在長達十多天的反復之后,他還是在一個下著微雨的夜里,停止了呼吸。
賀予當時也已經在醫院待了十多天了,他心里其實多少已經有了點預感。
但他還是失控了。
他被破夢者派來監護他的人帶去了另一間病房,身上重新被扣上了束帶,他在束帶里大吼著崩潰著哭泣著想要出去,可沒有人敢放他。
護士給他注射了鎮定劑和麻醉藥,他在昏迷之前,恍惚間看見了謝清呈走過來,像在自己小時候那樣,他走到自己的病床邊,靜靜地看了他一眼,伸出手,擋開所有人,然后解開了他的束帶。
他想喚謝清呈的名字,但天地在一瞬間都黑了。
冰冷的麻醉上來,他從一群將他視為機器的人中出來,卻到了另一群將他視為怪物的人當中去。
沒人再擁抱他,替他解開枷鎖。
那個會把他當作“人”的人,已經離開了。
他也什么都再瞧不見。
賀予的狀態實在太差了,太危險。直到半個多月后,官方也沒有將他的限制解除。謝清呈葬禮那一天,他想要去,然而沒有任何一個人可以做主將隨時可能發病的他釋放。
鄭敬風去向上級做了請求,甚至賭上了自己的職業榮譽,可惜仍然沒能說服一些尸位素餐的頭腦們。他們說理解賀予的心情,但是群眾的生命更為重要。他們不能相信他真的可以在葬禮上克制地住,而且賀予也不是謝清呈的親人,配偶,或是愛人。
盡管有許多與他們經歷了那次大戰的破夢者愿意為之證明,連總指揮都在聯名書上簽了字,但負責這件事的大領導為了防止他的上一級的追究,仍然選擇了謹慎起見。
怪物身上能有什么人性同性之間能有什么愛情太荒唐了,何況兩人還相差了這么大歲數,領導內心深處不認為這是真實的。
他把聯名書退回了,下班了,他得回家。
今天是他和妻子的結婚紀念日,他是二婚,妻子小他近四十歲,愛撒嬌,他很愛她,擔心遲到了會讓她不開心。他處理完了工作,就打電話讓司機來接。
天氣很好。
領導步履輕松,回了家去。
“你們讓我出去鎖著我也好,捆著我也好讓我出去我要去看他我要去找他你們一定是弄錯了他不會死的他怎么可能會救不回來”
特護病房內,為了防止病人失控闖出,加裝著鐵柵欄。
病房在醫院的最深處,門外把守著警察。
森森然的一扇小窗。
誰要靠近都得提前預約登記。
那一天,賀予的哀嚎在里面響了一整晚,毛骨悚然又撕心裂肺。
站在外面的崗哨都忍不住面露愀然。
從那天開始,賀予就不再說話了。
給他吃病號飯,他拒絕,水也不肯喝,誰都不肯再見了,他在那一天好像才真正明白了秦慈巖死的時候,謝清呈不能去送葬究竟是怎樣的一種感覺。
因為世俗總是需要一個名分。
好像有了這個名分,你才是正義的。
不管是親情,不管是愛情不管是哪一種感情,世俗都一定要將它具化出一個順理成章,方便不相干的人認可的身份,然后這樣這份感情才算是真實有效的。
你才有資格,在你最愛的人離開這人世間的時候,站在最前排,去見他最后一面。
否則竟連說一句再見的資格都沒有。
人們會想,好奇怪,你算是他的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