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就有些畏懼似的,問了句“痛不痛啊”
“嗯”
“手術啊,痛不痛啊”女人問這句話時,臉也臊紅了,薄薄血色從蠟黃色的皮膚底下掙扎著探出來。
“哦。”小醫生反應過來,笑著寬慰她,“不疼的,阿姨,會有麻醉,就是能讓你暫時昏睡過去的藥,一點痛苦都沒有,等你一覺醒來,什么都過去了。”
女人聽著小醫生溫柔的描述,眼里竟多少溢出了一些類似于“憧憬”的情緒。
一點痛苦也沒有啊
她被推入手術間時,望著醫院走廊上方潔白的天花板,還有簇在她身邊全副武裝的護士與醫生,她腦中仍然想著最后聽到的這句話,枯朽的唇角隱約勾出了一點點卑弱的笑痕。
給她主刀的醫生是秦慈巖,秦慈巖年事已高,那一天他已經上了三臺大手術,自己身體也有些不舒服,但這臺手術確實太難,他必須親自操刀。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綠色的防護衣下,老醫生的汗一點一點地滲出來。
“鑷子。”
“紗棉。”
“再遞兩塊紗棉。”
從容不迫,不疾不徐。
但渾身肌肉是繃緊的,關鍵時候總是眼睛一眨也不眨。
最先發現異樣的是二助,二助在拿手術盤的時候發現了老師的身子有些微的打擺。
醫生是醫生,但醫生有的時候,同樣也是病人。
在二助緊張地望著秦慈巖的時候,秦慈巖也意識到自己不行了。他慢慢地把手上不能暫停的動作一絲不茍地做完,然后以盡量不引起人恐慌的鎮定聲音說“我眼前看不清東西了,一陣一陣的眩暈。”
他說著退了兩步,想再講些什么,但眼已一黑,他往后倒了下去
這是秦慈巖第一次出現這樣的情況。他有高血脂,頸側有嚴重血栓,因此常犯頭疼惡心,卻從沒有到暈眩昏迷的地步。
醫院里類似意外很少發生,但并非沒有先例。規培時醫生們也早就被清楚地教過在這樣的突發情況下,手術當怎樣由剩余的醫生來通力完成。只是女人的腫瘤位置長得實在太險惡,哪怕后來的醫生們傾盡全力,手術最后還是以失敗告終。
母親不在了。
兒子倒是忽然變得十分孝順,他不得不孝順,他每月都眼巴巴地盼著當媽的那一點微薄的補助,更何況她死了,他的保姆、廚師、傭人一下子全部消失了。易北海如墜地獄,怎么也不能接受。
思前想后,自然是醫生們的不對。
他們一定是貪他母親口袋里的最后一點兒錢,所以才忽悠她開刀住院。
補助減免
天上哪里會掉這樣的餡餅,他們一定是嫌在她身上賺的錢不夠多,想著這一把老骨頭還能拿來做免費的醫學試驗,所以騙他那可憐的,孤苦伶仃漂泊在異鄉求醫的老母親,來做他們刀下的冤死鬼。
易北海越想越確信,他躺在床上,外頭是漆黑的長夜,小村莊夜梟怪叫如笑,在他腦內不斷盤旋成仇恨的漩渦,將他整個人裹挾進去。
第二日,一窮二白、家徒四壁、無錢再賭、四處欠債的易北海摸出了家里生銹的一把殺豬刀,在磨刀石上戧亮了,包進厚厚的臟墊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