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易阿雯太自卑了,她膽怯了,她很愛他,因為太愛了,便極度的患得患失,什么也不敢說。
她最終花了自己四個月的積蓄,去商場買了一整套像樣的行頭畢竟她曾和男友說,自己家里是世代書香,父母都是報社記者,雖然不是很有錢,但也是富足的。
她打算把謊言繼續撒下去。
為此,她要在他父母面前盡可能地把自己裝點起來,像無良小店的店主用彩紙包裹住有些蟲眼的蘋果,企圖蒙混在果籃里賣給不細心的客人。
見他父母那天,她扎了精神靚麗的馬尾,穿著純白的過膝連衣裙,披著一件休閑女款小西裝,踩一雙西班牙進口的小羊皮鞋,臉上施了溫婉爾雅的淡妝。她還特意買了一套進口洗護用品,想要給男友的母親留下一個很好的印象。
男友的父母帶他們去附近的西餐廳吃了一頓飯。
那是真正上得了臺面的大餐廳,在此之前,她去過最好的也不過是一些價格中高的連鎖西餐牛排館。
在餐廳里面對那一套繁復的餐桌禮儀而慌得手忙腳亂時,她抬眼看到男友母親在若有所思地凝視著她。
易阿雯心里咯噔一聲,隱隱地生出某種預感。
她知道,蘋果上的蟲眼被這個見過了太多世面的女人瞧見了。
那頓飯之后,男友有一陣子沒有聯系她。
她仿佛也知道了什么似的,盡管心里萬分痛苦難受,但心照不宣地,忍耐著沒有找他。
直到有一天,她發了燒,躺在和室友合租的破舊鋼絲床上,想著他,流著淚,終于忍不住給他發了一個消息。
她說“親愛的,你愿意聽我解釋嗎”
男友沒有回。
她把手機貼在心口,在她支撐不住昏昏沉沉地睡過去之前,她也沒有受到他的任何一條消息。自然而然的,在第二天一早,手機上也沒有等來他的一句回復。
分手有時候就是這樣的安靜,不會鬧得太難看,彼此都留些顏面。
但她哭了,躺在宿舍床上哭得特別大聲,她覺得她努力戴在自己臉上的面具在那一刻碎的四分五裂,裸露出來的依然是那個窮村子里出來的賭鬼的女兒,罪犯的女兒。
她后來在路上又遇到過他。
他身邊很快就有了一個新的姑娘,戴著她或許工作一年都買不起的圍巾,笑起來露出整整齊齊的兩排雪白貝齒,臉上有著她怎么偽裝也裝不徹底的從容,嫻靜,優雅。
他們沒有看到她,而她走過去時,恰好聽到他們背對著她,面對著櫥窗在說話。
她聽到他說“我剛才那樣和柜員發火,你可別當我是歧視那些農村里來的,我實在是被騙怕了,我和你說過我前女友的事情,我爸后來讓派出所的人調查過她,她全是在騙我的,她是個村里來打工的人,爸爸欠了二十幾萬賭債,親媽居然還是個勞改犯,我現在想到她我就惡心,我不知道人心怎么可以這么險惡”
那一天她真的特別特別地崩潰。
她是真的險惡嗎
她知道自己無疑是做錯了的,可她從來也沒有想過要從他身上得到些什么除了愛情之外的東西。
在一起的那些日子,倒是她花的錢比他更多,因為她想著自己年紀大,又是已經在賺錢的人了,而且她是真心實意地愛著他的。
她因為愛得太深,太膽怯,太自卑,所以犯了糊涂,撒了一個謊之后,又不得不用更大的謊言去包裹它。
做出這樣的選擇,簡直是她被鍛煉出來的本能只要她每一次坦誠地告訴別人她的真實情況,人們就或是虛偽地安撫她,或是直白地鄙視她,她從小到大受夠了這樣的目光,她恨極了她的父親也恨極了她的母親。
為什么人們對于一個人的判斷,永遠不能只是針對那個人自己的
為什么總要帶上家庭,帶上父母,帶上抽屜里的房產證,存折卡里的理財和余額
易阿雯想不明白。
她那么些年,從來沒有收到過來自原生家庭任何一點正常的牽引和關愛。
她見到的父親是猥瑣的,獸性的,懶惰的,她對于生母已經完全沒有印象了,但從別人的口中,她聽到的全是關于那個女人的貪婪,無情,狠辣
她是他們生出來的孩子,所以她一出生即為惡果。
是她不配擁有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