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昨晚在瓊華殿做的事情,椒房殿的近侍宮人們都曾經親眼見證,今早聽聞壽康宮傳召便知不好,而事實也正如她們猜測的那般
淑妃委屈哭訴,太后悍然出手,皇后豎著離開椒房殿,橫著回來的。
幾個體健的宮人將皇后從轎輦上抬了下來,送入內殿、脫去厚重的大氅和外衣之后,便發現她脊背上鞭痕淋漓,觸目驚心,那鮮紅的血珠沁出,染濕了雪白的中衣。
宮人們何曾見過這等場面,膽小的幾個甚至忍不住哭了出來,既驚懼于皇后現下情狀,又擔憂自己受到牽連,被問罪投入掖庭。
關鍵時刻,莊靜郡主出聲穩定了人心,一邊吩咐內侍去迎太醫,一邊吩咐人燒水取藥,做好處理傷口的準備工作。
杜太尉橫刀立馬,征戰多年,受過的傷不計其數,她很清楚應該如何處理和應對。
皇帝起初還在裝睡,中途卻真的暈了過去,太醫診脈之后,很快便得出了與莊靜郡主一般的處理結果外敷內服,雙管齊下。
太醫去小廚房親自盯著煎藥,莊靜郡主帶著幾個宮人替皇帝寬衣,清洗傷口之后涂抹傷藥,一切完成之后她打發其余人退下,自己靜靜守在床邊。
沒有人覺得不對勁。
只有莊靜郡主知道,一切都變了。
自己身上掉下來的肉,每一寸她都是熟悉的,這具身體誠然是若離沒錯,但內里的人已經不是她了。
那個孩子更像她的父親,熱烈而執拗,倔強又剛強。
她最愛菊花,寧可枝頭抱香死,不曾吹落北風中。
寄居在她身體里這個人做的事情,她到死都做不出來。
來到壽康宮之后,太后冷著面孔,居高臨下的將若離近來的所作所為講給她聽,莊靜郡主便覺事情有異,這不像是若離能做出來的事情,待見了人之后,她立即便知道,這個人不是若離。
若離只會叫她“娘”,從不會禮貌又疏離的叫她“母親”。
真的假不了,假的也真不了。
她不是若離。
她是誰
若離去哪兒了
莊靜郡主不露痕跡的打量這個隱藏在女兒身體里的人。
她矜傲又輕佻,身在壽康宮,卻絲毫不露怯然,面對著太后的冷眼與怒斥,卻并不覺懼怕。
她自私而傲慢,理直氣壯的使淑妃顏面掃地,卻詫異于淑妃的報復與隨即而來的懲罰,看向淑妃的眼神氣惱又熟稔,又有種被背叛的憤怒與無奈。
她一定是個長期養尊處優、居于人上的人,因為只有這樣的人,才會生出那種愚蠢的想法,并且付諸實踐我可以肆無忌憚的侮辱別人,但她絕不能心生不滿,妄圖報復。侮辱也好,戲弄也罷,都是恩賜,你必須感恩戴德的接受,否則,就是不識抬舉
她顯然曾經接受過良好的教育與禮儀熏陶,卻不曾讀過女則和女誡。
莊靜郡主想,或許“她”并不是個女人吧。
母女二人坐在轎輦之上,一道返回椒房殿時,“她”終于犯下了最致命的一個錯誤用若離的身體,試探杜家對皇家的觀感與態度。
以我們杜家的威勢,何必看皇家的臉色
仿佛是一道閃電劃過腦海,對于“她”的身份,莊靜郡主終于有了猜測。
再去想近來朝堂之上天子連連貶斥外戚,對杜家不復從前打壓之態,還有皇后突如其來的寵幸與恩遇
莊靜郡主哪里還有不明白的呢。
陛下,你也有今天啊。
又有些欣慰若離這個皇帝做得很不錯呢,看樣子太后和淑妃都不知二人交換了身體的真相,她居然把歐陽延這小子給籠絡住了
皇帝服藥之后,躺在塌上沉沉睡去,莊靜郡主則站起身,踱步到火爐前,讓那暖熱的溫度徐徐烘烤著雙手,目光隨意的在寢殿內掃過,神情有些追憶。
她是在椒房殿長大的,后來先帝賜婚,也在這里出嫁,她雖然是郡主,婚禮儀制卻比肩公主,再加上高宗皇帝在世時的諸多賞賜,她的嫁妝甚至比諸公主還要厚重。
許多人聽聞這些舊事,總覺得高宗皇帝是將對于她父親的看重與寵愛盡數傾注到她身上,下意識以為她小時候必然受盡萬千寵愛,時常陪伴在祖父身邊。
其實不是那樣的。
事情的真相是,莊靜郡主同高宗皇帝相見的次數屈指可數,即便是在元旦、冬至、萬壽節這樣的大日子里見了,也不過是按部就班的說幾句話罷了,并沒有什么感人肺腑的祖孫之情可以敘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