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天之上,風華不再,寒殤終老矣。
這片青冥,終究與他昔年回憶里的舊蒼穹不同,更可悲地,莫過于知曉這一切真相之后,就連他記憶之中的那片青天,也失去了顏色。
當初被放逐,流落下界的宇宙時,他也曾覺得那些生靈庸碌且愚蒙,而今回憶最不堪,曾以為不凡的,終也是芻狗不如。
白發糟亂,形容枯槁,那身軀如木之將朽,如日薄西山,他有種萬念俱灰的感覺,想哭卻發現自己流淚的能力都沒有了。
死亡,他已不懼,他只是無顏面對牧龍。
當初,是他建議牧龍將第九紀的生靈納入命棺之中,最終卻也是他體內的道,成了太衍的橋梁,借他的身軀,奪走了屬于牧龍的一切。
他最了解牧龍是個怎樣的人,那命棺之中的生靈,就是他不斷負重前行的意義。
從那一方宇宙踏出,渡過無盡的煎熬,好不容易才踏入諸宇之上,那是第九紀最后的希望,其中也有他的父母妻兒,他想在諸宇之上,為他們開創一方樂土,可如今,一切都沒了
寒殤親眼看著他們,化作飛灰,淪為道主一族野心的陪葬品。
這是一種從未有過的絕望,就算是曾經被放逐,流落下界,他也不曾如此絕望過。
太衍的霸道之音,愈發不可一世,道主一族也在他的震喝之中,逐漸渺茫遠去,即將從諸宇之上超脫,踏入永恒之境。
寒殤不敢再看,也不敢俯視腳下的蒼穹,只是如一只垂暮力竭的飛鳥一般,任憑身軀下墜,希望自己跌落在那混亂依舊的大地上,粉身碎骨,再被那些亂勢所化的生靈吞噬,不留一些痕跡才好。
他實在無顏面對牧龍。
然而,就在這一刻,他忽然感覺,有一只手掌搭在他的背后,令他不再墜落。
于這寂寥陌生的天地間,混亂已久的歲月中,一聲輕嘆傳入耳際。
“熬過了漫長的放逐,卻要在黎明曙光將至時,了斷于自家的屋頂么”
這聲音極清,極平靜,宛如明世的天籟,鎮退天地萬古的渾噩。
那一瞬,寒殤如夢方醒,渾濁的雙目緩緩睜開時,他體內的生機,也在以一種驚人的速度恢復著,只需一瞬,便再現風華之態,且比之從前,愈加容光煥發。
“多希望,這一切都是一場噩夢啊”
前番種種,已似心魔,望著遠去的道主一族,寒殤悲從心來。
縱然闊別許多歲月,再度見到牧龍時,卻再無半點重逢的喜悅。
愧疚若深,會讓一切趨于逃避之勢,并散去一切的期盼。
故友重逢之時,寒殤卻視自己為罪徒,身形一震,雙手覆面,跪倒于牧龍身前。
只是,這一跪,卻始終未曾跪成。
因為,牧龍不欲讓他跪。
“該跪的,不是你,看到最后,你自會明白”
寒殤起身時,眸中依舊迷茫,想要說什么,但卻終究未曾說出口。
而此刻,牧龍則是望著那逐漸遠去地,即將完成超脫野望的道主一族,嘴角勾起一抹無情的冷笑。
“原來,他們竟是要以諸宇之上的枯寂為代價,達到永恒。”
提劍的赤毛古尸,語態凝重,而牧龍則平靜如常。
“池中蜉蝣,以為離開水面,便可不再隨波逐流,以為那便是永恒,可果真是如此么”
“事實證明,莫說是蜉蝣,即便是游魚,自以為喝夠了水,離水上岸,終不免是被渴死的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