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了,要殺要剮,你直接點。”
老人很痛快,“我盜天觀這一次貿然出手,盡管做了充足準備,卻還是被你們國師火眼金睛捕捉到了,老夫心服口服,也愿賭服輸”
“還是先吃,不然我家先生,倒要怪罪我,怠慢他的師父了。”
緋紅擊掌,女官款步進來,她附耳吩咐了幾句。
老人非常習慣緋紅的做派,知道說服不了她,就順其自然接受安排。三公主性情古怪,有時狠得像豺狼,不講究一點儀態,生的腥的,都敢塞進嘴里,有時又是彬彬有禮,周全大方,風采舉世難忘。
膳食一道又一道傳上來,竟都是一些民間俗食,水飯、炙肉、干脯、芥辣瓜兒、冰雪冷元子等,都是極下飯的。
誰都沒有動筷。
老觀主漸漸感到了一絲難堪。
他活到這個歲數,可以說是老神仙了,門生遍布天下,弟子又是絕世之姿,哪怕一些帝王的身后名,都不比他來得尊崇。老神仙能勘天機,被人敬著,畏著,眾生不敢對他有一絲的冒犯,就怕惹他不喜,那一絲不幸的命運落在自己頭上。
“怎么,您不吃,怕我下毒呢”
緋紅挾起一塊芥辣瓜條,清脆咬斷,汁水四濺,“現在您可以放心了吧”
老觀主吐出氣息,“三公主有話不妨直言,何必在冬至佳節,布置一桌夏日飯食,來譏諷老夫”
“既然您都這樣說,我就不裝了。”
緋紅嘭的一聲,丟開一對纏金絲白玉著。
“孤不信命,也不信什么代天擇主,盜天觀,可以給孤關門大吉了。”
面前是疾風驟雨,老觀主如同暴潮里的一葉小舟,隨時都有覆舟的危險,他緩緩搖頭,“盜天觀,祖師窺得天機,千百年才壘下一觀,自古傳承,老夫不能讓它的命數斷送在我的手上,要讓三公主失望了。”
“失望”
她咀嚼著這個字眼的意味,倏忽一笑,“孤從不輕易失望,只怕失望的是另有其人。”
她將面前的一盤冰雪冷元子推了出去。
“盜天觀屢次壞我好事,還執迷不悔,助長前朝余孽的氣焰。”她輕描淡寫,“我既然拆了一座觀音庵,再連根拔起一座千年道觀,并非難事。老觀主,您上路吧,孤看在長輩的份上,體面送您最后一程。”
老觀主臉皮抽搐,他本想在最后時刻維持自己的剛烈風骨,但她實在逼人太甚。
千年道觀,她竟要連根拔起,一點活路都不給他們留
“施主,老道勸你,因果業障,皆有定數,你如此忤逆眾生意愿”
“眾生從我,那才叫眾生,不從我,那是踏腳石。既然是踏腳石,我為何還要在意他們的意愿”
“”
老觀主最終還是捏起了一顆晶瑩剔透的冰雪冷元子,他袖袍一動,平靜品嘗。
“三公主,我盜天觀的選擇絕不會出錯,你現今占據上風,但倒行逆施,終非天下共主,你遲早會淪為紅塵一具枯骨,而我盜天觀,則會名留青史,壘成天下第一觀”
話罷,老觀主嘴角溢出絲絲縷縷的鮮血。
“師父師父”
雜亂的腳步聲傳來,宮門被人生生推開。
“師父”
商陸一襲白衣,多處染血,像是從血池里撈出來的神仙人兒,他跌跌撞撞奔過來,又噗通一聲,跪倒在老觀主的身邊,替他切脈,“這脈象不會的,不會的”
他立即檢查起了桌上的吃食,手掌控制不住地顫抖。
另一只手抓住了他。
他抬起頭,迎著她的臉,眸光模糊,不知為何,眼淚驟然流淌下來。緋紅一直覺得,小王爺流淚很絕,但謫仙淪墮,眾生都成了他的淚海,他眼眶分明還沒紅,但琉璃淚珠子一顆顆墜落,沒過潔白的雪地,于是你覺得所有罪孽都是你的。
“你沒有沒有是不是”
他近乎祈求。
“你沒有,對嗎”
緋紅頓了頓,她捏著他的手背筋骨,落在一盤冰雪上。
“別找了,是這個。”
商陸不可置信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