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溫和了大半輩子的國主,被逼到困境之后,似乎終于嘗到了仇恨的滋味,他看向元魏軍隊隨行的官員,密密麻麻,竟站了大半的含章朝臣,都是來送行宗政國主跟徽音夫人的,此時他們也面帶哀痛,真心實意為舊主而難過。
不,那是豺狼虎豹的眼淚,沒有一點價值可言。
他含章一向厚待朝臣,便是君王最討厭的諫臣,也能頤享天年,兒孫繞膝。
他宗政清石,向來沒有輕慢過每一位官員。
但臣子回報給他的是什么
是背叛是恥辱是宗政皇族的滅頂之災
宗政國主放聲大哭,亦大笑,“元魏,你們今日,盡管踐踏我含章,踐踏我宗政皇族,待來日,吾兒重奪國土,爾等終究為臣,為奴,為一切輕賤之物”
宗政國主追隨徽音夫人而去。
宗政皇族都驚呆了。
老帝師面色哀切,卻不懼死亡,最后一刻,他閉上眼,感悟著萬物,神情舒適得像是見了老友,在冬日里喝上一杯暖胃的小酒。
老帝師聽見了積雪化凍、新芽初綻的聲響。
剜去腐肉的陣痛過后,含章會重生的。
老帝師這般篤定著。
沒什么好可惜的,他見不到了,但他的孫子孫女會見到。新桃他不擔心,這頭小蠻牛生機勃勃,無論在哪里都活得下去,就是一張嘴容易得罪人。至于柏翹,老帝師只能希望他少玩點人兒,世間不止他一個人精兒,又是那副嬌嬌小身子,人家一生氣,不把他骨架子壓垮就不錯了。
啊,其實他還有一個愿望,就是希望孫子有生之年,能用上謝家的傳家之寶,這孩子生來就帶病,陰沉壓抑的,沒過多少快活的日子,若能有人憐惜他,那是再好不過了。
老帝師又想到自己親手把兄妹倆托付給新君的場景。
她一個橫抱,就把謝柏翹頂上了駿馬,大孫子瞪得眼睛都圓了,險些露了狐貍尾巴。
老帝師嘀咕著,謝心心這個小狐貍,總有辦法將人玩得團團轉,他可不要一時上頭,去做那種吹著枕頭風的禍水妖妃,那他老謝家的清正威名毀于一旦,他謝萬斯就沒臉去見兒子兒媳以及列祖列宗。
一抹酒香襲來,勾起了老帝師的饞蟲,他在混亂的人群中瞧見了學生的身影,用薄酒為他踐行。
老帝師不由得失笑。
這群臭小子,算沒白疼他們一場。
老帝師壽滿天年,慢慢停止了呼吸,人群不由得放輕聲音,生怕驚擾老帝師的亡魂。
午時三刻已到。
魏殊恩特意等了一會,見沒有動靜,他輕輕招手,眉眼盡是狠戾,“處決”
涿鹿臺飄起了大雪,卻洗不凈猩紅的血。
當辛小吉從辛宰相的嘴里聽見涿鹿血案,筷子里夾的鵝脯掉落下去,她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死了都死了三公主沒有救他們嗎”
辛晦也神色古怪,“還真沒有。”
人們期待已久的奇跡沒有出現。
事實上,辛晦震驚于三公主理智冷血的處理手段,涿鹿臺布下重重機關與人手,就等著她自投羅網,哪怕她劫人成功,也得留下大半的精銳,被元魏皇帝扒下一道血皮。但她自始自終,都沒有露面。
當一個復仇者連親族都可以衡量、舍棄、犧牲,那她的心性也達到了一個前所未有的恐怖程度。
辛晦忽然背脊發涼,他有些急躁叫來護衛,多調動了兩支巡邏小隊,在宰相府輪流守夜。
辛小吉心情不好,軟綿綿趴在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