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晏然聞言,漫不經心地點了點頭。
道路不如宮里那樣好走,一位宮人扶住了天子的手臂,往宅子里行去,張絡刻意落后兩步,對著仆役們笑呵呵道“你們自去忙罷,莫要都在院中站著。”
在溫晏然跟褚息交談的時候,“貴客上門”的消息已經被人帶去了宅內,等她施施然抵達時,褚馥本人已然站在后院當中恭候。
溫晏然掃了張絡一眼,后者欠一欠身,帶著大多數侍衛跟內侍都停在中門處,唯有池儀跟陳拂兩人隨在天子身后走了過去。
“一直聽說褚君善書,今日寫一幅字給朕罷。”
褚馥“不知陛下要寫什么字”
溫晏然只是隨意一提,聽到對方詢問時,才認真想了想,末了索性拿自己名字開了個玩笑“那就寫四海晏然四字。”
“草民遵命。”
大周許多風氣與前朝不同,立國未久便取消了避君主諱的習慣,不過即使如此,大臣們也不好隨意提及君主的名字,今日若非溫晏然自己提出,褚馥也是當真不敢將這兩字連起來落于紙上。
褚馥領命之后,自然去房中鋪紙磨墨。
房間內有著淡淡的香氣,似乎剛有人在此焚香,池儀輕手輕腳地將房門閉上,室內一時間安靜無聲。
四個字寫起來自然很快,等墨干后,褚馥雙手將紙捧于天子,溫晏然拿著端詳片刻,忽然道“褚卿。”
褚馥欠身“草民在。”
褚氏雖然投舉族降,但褚馥本人一直未曾出仕,至今為止還只是一介白身。
溫晏然將紙放下,微笑“近來城內流言如沸,其中多涉泉陵侯舊部”
聽到這句話時,褚馥心中一突,整個人仿佛都浸沒在了無窮無盡的冰水當中。
大周一朝,許多大臣在犯錯之后,并不下獄論罪,往往只要傳點暗示出來,就直接自刎,褚馥恍惚地想,皇帝這樣說,自然是在告誡自己莫要偷生,其實他當日便該隨泉陵侯而去,如今再走,已經稱不上一個“忠”字了。
他剛想到這里,忽然又聽見皇帝后面的話
“其實朕心中曉得褚卿并不疑朕,本不必多此一舉,只是你進京這么些日子,朕還一直不曾到府上探望過,今日便不請自來,瞧瞧你們過得如何。”
溫晏然清亮的目光無遮無擋地投注了過來,褚馥怔了一會,才能確定面前的少年天子方才所言,當真是“褚卿并不疑朕”。
沒有說反,那就是她的真實意思。
溫晏然目光環視四周,最后落在還未被收起來的香線上頭,她拈起三根點燃,然后插在香爐當中。
“朕即位以來,先后收服南西二地,其中北苑一戰損傷最小。”溫晏然笑了笑,道,“褚卿自然是明白其中的緣故的。”
褚馥自然知道。
泉陵侯希望通過宮變的手段,在不引起大范圍混亂的情況下,用最少的損失,盡量迅捷快速地奪位。
天子看出了這一點,并從那種“減少損失”的行事風格中,看出了一點對方的體恤民力之心,并向自己的敵人表達了承認與尊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