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晏然“叫少府進來。”
少府令明明在外頭生生捱了半天凍,兩條腿都跪得有離家出走的趨向,然而到進殿面圣的時候,除了面色有些蒼白外,反而不敢顯出絲毫狼狽來。
他換過了袍子,又把身上的雪水擦干,盡一切可能避免皇帝覺得自己有心賣慘。
溫晏然語氣并不嚴峻,反而帶著溫和的笑意“少府用過飯了么”
少府令侯鎖顫巍巍地回稟道“方才已愧領了陛下賜下的羹湯。”
溫晏然頷首,與對方說了兩句閑話,忽然笑道“快過年了,少府縱然用心公事,也叫家里人過來聚一聚。”掃一眼侯鎖,“況且令愛跟令郎都讀書多年,該謀個出身。”
少府令聽到此言,心中驚駭之意遠大于喜悅,當今天子素來賞罰有度,自己事情做得不好,還能活命就算對方寬仁,又怎么會因此加恩于子女
唯一的解釋就是這種安排并不輕松,反倒藏有一定的危險。
溫晏然想了想,安排道“令郎年紀尚小,可以去太學中深造,交一交朋友,至于令愛么,不若先去地方上磨礪一些時日,等做出成績后再回建平任職。”
少府心中一動,結合今議中的內容,頓時明白了話中的地方指的是什么,再度俯身一拜,啞著嗓子道“微臣,多謝陛下。”
他方才有那么一瞬間,十分想要裝一下傻,假裝自己不知天子話里的“地方”指的是何處,借此表示自己早已昏聵老朽,耳目不明,沒能從下屬那里獲得跟朝議有關的消息然而等到了該做反應的時候,卻無論如何不敢誆騙,老老實實地表示自己領會了天子的意圖。
內官子女,一方面自家富貴全系于皇帝身上,需要為天子節制官員,另一方面因為自身才德不足,倘若事情辦得不好,又很容易被當做罪魁禍首。
相比于先帝的喜怒不定,當今這位皇帝似乎溫和的多,在宮人中向有寬仁之名,然而董氏是侯爵,說破門便破門,破門后還要自行上書請罪;那位赫赫有名,與貴胄交游,甚至少府令自己都在思考要不要提前討好對方一番,以便借此邀寵的那位玄陽上師,如今身上的血差不多都流干了,用自己的性命讓所有人都看見輕慢天子的下場;至于季氏一族,其先祖也是配享太廟的功臣,此時除了幾個小孩子外全族盡覆,家產也被籍沒;昔年的七皇子更是有世家支持的先帝親子,在溫晏然繼位當日就被斬了立威
若非季節不對,這些人的墳上都該長草了。
天子今年不過十三歲,身量并不高大,如今又坐在木榻上,然而少府令明明身高八尺有余,伏在地面上時,依舊只能看見對方玄色的衣裳下擺。
西雍宮中溫暖如春,少府令在俯身下拜的那一刻,卻覺得自己仿佛又跪在了外頭的雪地之中。
溫晏然瞥他一眼,微笑“侯卿是宮中舊人,還望勿負朕意。”
雖然大周的生活條件相對落后,但作為皇帝,溫晏然總算能有些特殊待遇,比如在需要討論問題的時候,能夠直接把與會人員召到自己面前,很有點居家辦公的自由職業者的意思在里頭。
被點名的人并沒有因為突發加班心生抱怨,畢竟對大部分朝臣來說,能夠進西雍宮議事,就代表著一種身份上的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