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人突然慌張地跳起來,手里的盒飯打翻一地,還沒等狄影起身攔他,掉頭踉蹌逃跑。
當年倉皇一眼見到的模樣,與眼前照片上的人漸漸重合,盡管年齡相差幾歲,可那些恐怖的疤痕沒有變化。
耳邊傳來校長倍感唏噓的話。
“這個孩子真的是特別可憐,小時遭遇火災,才六歲就全身重度燒傷。他爸拿了賠償款,把人扔在icu一走了之,基金會出錢幫他保住了命,但沒有多余的錢做修復。剛被送來的時候所有小朋友都怕他,見了他晚上會做噩夢,他就一個人躲起來不見人。”
“他智力沒有問題,但是因為樣子可怕,公立小學不敢收他,只能在兒童之家完成義務教育。到了十三歲,他說能找到工作養活自己就走了,從那以后我就沒見過他你怎么了你沒事吧”
狄影表情痛苦地捂著頭,一些回憶一點點擠入他的大腦,就像臉上的疤痕一樣破碎不堪。
“你知道我是誰嗎”
“你只在喝醉的時候記得我,醒來就把我忘了。”
“我的小季子學壞了,都學會勾引人了。”
“影哥哥”
“他”狄影艱難地吐出每一個字,“在這里的時候,叫什么名字”
校長關切地望著他,擔心他出事。
“他的名字是醒來后自己說的,他說他叫小季子,就是這個季節的季。”
小賈徒勞地看了幾遍時間,知道今天的節目錄制肯定是趕不上了,正在醞釀借口跟喻菁紀解釋。
一陣風把狄影卷進車里。
“去錄像棚”
白發蒼蒼的老人坐在舞臺最聚焦的位置,燈光被刻意打得昏黃,看上去很適合懺悔。
“當年,劇組對外宣布火災是一場意外。實際情況是,有人為了一點蠅頭小利,購置了劣質的滅火設備。當我們發現火勢不可控后,五個滅火器,有三個無法正常工作。如果那天沒有稻草也沒有起風,也許能僥幸避免一場火災,然而發生就是發生了,是人為,不是天災。”
“我得知這個消息后,非常震驚,也想過報警。可是他們都勸我,一旦沾上丑聞,劇組會被迫停工,投資人的錢,還有之前的拍攝都會付諸東流。我為了電影,同意將整件事隱瞞下來,讓侯穎假裝在火災里受了輕傷,而真正的受害者,在任何一條新聞里都沒有姓名。”
辛酉巋長久地停頓,眼光里閃爍晶瑩的淚光。
“這件心事埋藏了二十年,我知道這番話一旦公之于眾,將成為我導演生涯中最大的污點,我不再是觀眾心目中德高望重的導演,會受到排山倒海的攻擊。但如果有些話我不把它說出來,有些真相不讓它大白天下,我會終生活在愧疚里。”
“當年我最對不起的那個孩子,我也無數次問過自己他還好嗎,謝天謝地,他找到了我,讓我有機會當面跟他道歉”
狄影呼吸急促地出現在觀眾席后門,引起一小波議論騷動。
“那不是狄影么”
“不是說他今天不來么”
狄影一步一步邁下臺階,眼睛直直盯著被小伊攙扶著、從后臺緩緩走出的人。
他身穿大紅嫁衣,鳳冠霞帔,視線被蓋頭剝奪后,每邁一步都小心翼翼。
狄影走過漫長的階梯,踩過九九八十一朵云彩,跨過二十年的等待,來到他面前。
探出去的手指帶著不安、怯意,和期待,吊在紅蓋頭末端的細小鈴鐺因顫抖而振動。
蓋頭下的美人緩緩抬起臉,白璧無瑕,耀如春華。
跨越二十年的畫面在這一刻重合,二十年前揭開蓋頭見到的人是他,二十年后還是他。
原來不知不覺中,思念的人早已在身邊。
垂落的紅蓋頭隔絕了外界,攏成只有二人的方寸小世界。
呼吸交纏間,只有凌霽能看到他眼底瀲滟的水光,聽到他聲音深處的顫抖。
狄影珍惜地捧起對方的臉,指尖傳來的觸感無比真實,讓他相信這不是一場幻夢。
“終于找到你了。”
“我的新娘。”
在數百人的注視下,在四面八方機位的拍攝中,借著一方喜帕的掩蓋,他輕輕吻住了他的新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