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放下茶盞,慢慢斂去笑容,目光轉向江面,變得悠遠、散漫,自語道“將軍問的好。我雖跟梁大人學了些為官之道,卻從未想過有朝一日能像梁大人一般踏入仕途,將來無非嫁人、相夫教子。誰知,那天機會來了”說到“機會”二字,臉上毫無歡喜之色,而是淚如雨下。
佳人突然崩潰,顏貺慌張。
他已經知道鄢蕓要說什么了,不知該打斷還是該怎樣,不知所措地輕聲喚道“姑娘”
鄢蕓自顧道“一夜之間,父母具喪,家破人亡我得到消息的那一刻,便在心中立誓今生今世,定要掀翻昏君龍椅我父親雖比不得梁大人和王相治世奇才,但為官也兢兢業業,忠心不二;對母親又深情,膝下連個兒子都沒有,如今含恨而死,死不瞑目我身為女兒,定要繼承父親遺志,出將入相,光耀鄢家門楣”說到最后,她悲痛的語氣變得鏗鏘有力、神情堅毅。
顏貺不禁啞然,這回答合情合理;他也不覺得鄢蕓自不量力,因為她已經證明了自己。
他不由想到江如藍,心中一痛當初江家滿門被滅,她是否也懷著這樣的仇恨和志向,立誓光耀江家門楣便是強悍如李菡瑤,原本也沒想過要造反,不過想招個贅婿進門,撐起李家門戶而已;之所以走上造反這條路,也是被逼的。他先沒想通,是未能體貼出她們不屈的抗爭之心;現在體貼到了,只覺敬佩,再不覺荒謬。
不過,他還有一點疑惑。
靜默半晌,待鄢蕓稍稍平靜些,他才誠懇問道“鄢大人被害,顏貺深表同情,然姑娘既是梁大人弟子,為何不去助王納,反追隨李姑娘呢”
他更想問的是李菡瑤到底有什么魔力,能讓鄢蕓甘心追隨她,白虎王之女也投靠她這世道對女子嚴苛的很,她們到底從哪看出李菡瑤的前程
鄢蕓看著他,目光炯炯。
顏貺覺得,對面少女黑眸忽放光華,仿佛雨后天邊的彩虹,濕漉漉的睫毛令這彩虹更明凈。
就聽鄢蕓道“我剛說了,要出將入相,光耀鄢家門楣李妹妹能讓我實現這夙愿,王納卻未必能。”
顏貺張口就想反駁,忽又頓住,怔怔地看著鄢蕓。
是他忽略了
剛才鄢蕓說“光耀鄢家門楣”,他也沒深想,想當然以為若是鄢蕓嫁了如意郎君,比如王壑,在王壑的幫助下報了父母大仇,將來封誥命夫人,也算光耀門楣,所以竟忽略了鄢蕓前一句“出將入相”。
以女子之身出將入相
王壑能幫她實現嗎
怕是做不到。
盡管王壑母親就是女子,盡管梁心銘出將入相,但她是頂著男子的名頭,而非以本名。
李菡瑤卻正干這事。
李菡瑤的造反,不僅是反大靖,更是反男人,是向幾千年男尊女卑的制度挑戰。
怪不得
白虎王之女想必也是因為這個緣故才跟了李菡瑤。
顏貺神情復雜,問“姑娘這么相信她”
鄢蕓沒有回答他,自語道“我與李妹妹自小相識,她雖有些才名,我并不以為奇,我自己也是江南才女,然自從李家與潘家對上后,李妹妹所作所為,由不得人不刮目相看。”
顏貺點頭道“李姑娘有膽識有智謀,行事果決,手段高妙,尋常男兒都不如她。”
鄢蕓繼續道“我家出事后,我便跟了李妹妹。那天我倆說話,我對她道,她這才智、魄力和手段堪比梁大人。她卻說,她跟梁大人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