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真一手杵著步槍,一手扶著樹干,拼命地喘著粗氣。他現在需要盡快將呼吸平靜下來,以免影響到接下來的射擊精準度。雖然當下的局面已十分緊迫,但他此刻心中想著的卻是與眼前完全無干的事情。
孫真想起了從老家逃難出來的那個夜晚,背后是村子里燃起的熊熊火光和模糊不清的慘嚎,那時的自己也是如此這般拼命地逃竄,唯恐被亂兵追上。他逃得如此倉促,根本就來不及帶上任何家人,也沒有半點傍身的財物,更沒有任何可以用來防身的武器。那一夜孫真從村子里出逃,到天明的時候,他發現自己竟然已經一口氣逃出了三四十里地。甚至在澎湖參軍之后的訓練當中,他都沒有再一口氣跑過那么遠的距離。
射擊并非是孫真的強項,他在特戰營里接受的訓練也只能讓他保持及格的水準,這次由他指揮的這支小隊中,射擊強過他的人就有好幾個。孫真之所以要留下來指揮這場吃力的阻擊戰,并不是自恃射擊功夫了得,而是他很清楚自己作為指揮官的責任,必須要照顧到小隊中的所有人,保障大家都能安全撤離戰場,否則這有序的撤退就會極易演變成毫無章法的逃跑。
從參軍入伍以來,這大概是孫真在實戰中處境最為被動的一次,過去不管是在臺北還是在浙江,都只有對手被特戰營攆得雞飛狗跳,還從未遇到過這種被對手追得如此狼狽的狀況。也正是如此,才會讓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了當初在登萊之亂中被叛軍追殺的場景。
不過相比當時幾乎毫無還手之力的處境,現在孫真手上至少還有殺傷力極強的武器能夠對付追擊而來的敵人。盡管這些土人十分兇悍,但接連不斷地吃了幾輪冷槍之后,他們也不得不暫時選擇了隱蔽行跡,避免在對手的槍口下白白充當活靶子,這樣倒也使得留下來斷后阻擊的三人小組終于有了一點喘息的時間。
孫真知道土人們不會蟄伏太久,留給自己的休息時間十分有限,他必須要盡快權衡當下的阻擊措施會為先前撤退的戰友們贏得多少時間,而自己這三人的體力和精神又還能支撐多久,是該繼續堅持當下的戰法,還是應該盡快脫離戰場為妙。
如果是一年之前的孫真,那肯定是毫不猶豫地選擇保命為上,當初他為了能在戰亂中保命,甚至連自己家人都沒能顧上,但如今身為特戰營的軍官,孫真卻必須要考慮更多因素。除了要保證自己帶這一隊人的安全問題之外,他也很清楚自己現在是代表了特戰營的尊嚴,這支戰無不勝的部隊如果栽在臺灣島上一群使用冷兵器的土人手里,那不管有什么客觀原因,都是讓人無法接受的結果。就算是為了自己所在的這個集體,孫真也絕不能容忍這次的任務搞砸在自己手里。
孫真轉頭看了兩名伙伴所在的位置,見他們也在樹干和草叢后探出頭來望向自己,由于中間間隔著十多米距離,也不敢大聲說話暴露自己的位置,三人便通過簡單的手勢進行溝通,確認彼此的狀態是否還能夠堅持作戰。
這個時候距離他們從貓里社附近開始撤退已經過去了三個小時,期間只有幾次短暫地停下來喝水休整,體力消耗可謂非常大。雖然身上還有點干糧,但卻沒有時間能好好吃點東西下肚。不過這時候也顧不得那么多了,趁著土人還沒有攻過來,三人都是摸出了干糧先啃上一通,要是再不吃點東西,他們的體力恐怕很難支撐到天黑了。
孫真相信這個時候餓得難受的肯定不止自己這邊,那些土人一口氣追了幾個小時,體力消耗也未必比自己小,而且他們出發的時候更為倉促,有些土人可能連飲水都沒帶,拿著武器就跟著隊伍進山了,追到現在要是還有體力作戰,那孫真也只能說一聲佩服了。
幾口炒面就著涼水下肚,孫真的思緒終于再次回到了眼前的局面,根據天色來看,大概還有兩個小時左右就會天黑,屆時擺脫土人追蹤的可能性就會增大許多。在當下這種梅雨季,到了夜間之后,野外環境又濕又冷,衣著單薄甚至是赤著上身的土人肯定難以為繼,孫真甚至認為他們有可能很快就會打退堂鼓,因為如果要再繼續追擊下去,土人們極有可能今晚就無法趕回自己的部落了。
當然了,如果土人們考慮到了這一層,那么他們接下來很可能就會放手一搏,嘗試發動今天的最后一次攻勢。只要能留下哪怕一個敵人,他們今天這趟追出來也算是沒有白忙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