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輝帶著滿腦子的問號送走了陳管事,但很快他的心思就被碼頭上的事情給拉了回來,有個力工大概是沒吃早飯就來開工,卸貨的時候手上一滑,一箱子三亞特釀直接砸到了地上。這一幕正好被剛剛坐回椅子上的顧輝看個一清二楚,當即便跑過去一頓臭罵。這一箱子內裝六瓶酒,就算是貨主的成本價估計也得五十兩上下了,一個月才賺幾兩銀子的力工干一年都未必賠得起。
顧輝蹲到地上小心翼翼地打開箱子,里面雖然塞滿了稻草作為緩沖,但還是有一瓶磕在了箱蓋上,將瓶頸撞斷了。顧輝嘆了口氣,合上箱蓋,然后一巴掌扇在闖禍這力工臉上罵道“你知道這酒要賣多少錢嗎當你三個月的工錢啊你要怎么賠”
那力工挨了打卻不敢還嘴,口中只是連連告饒,請求顧輝寬恕。顧輝又罵了幾句,見對方不敢還嘴,這才意猶未盡地說道“算了,你在這里做事的時間也不短了,便信你一次。剛好早上林爺賞了兩瓶酒,還有一瓶沒開封,先拿來補這打碎的一瓶便是。至于這銀子,就每個月從你工錢里扣出來,一個月二兩,扣你半年,你可服氣”
那力工哪敢說不服,雖然明知這酒的本錢要不了十二兩銀子,但他當下的確是拿不出錢來賠償,這筆賠款就足以讓他傾家蕩產。而且要是惹惱了顧輝,只怕是這力工的飯碗也得就此丟掉,所以也只能接受顧輝的解決方案。而這在外人看來,還少不得要夸顧輝一句“仁義”,自掏腰包先幫手下墊了賠款,對貨主也能有合理的交代,的確也沒什么可挑剔的地方。
“滾滾滾,先去搬貨,這箱酒便由我來處理”顧輝很是不耐煩地打發走了闖禍的力工,自行將箱子搬到了剛才喝酒的地方。
顧輝將箱子打開來,將那瓶撞破的三亞特釀慢慢取出來,舉到鼻子前面聞了聞,臉上微微有些變色。事實上他剛才開箱查驗受損狀況的時候,就已經察覺到了有些不對,這打碎的酒瓶并沒有散發出酒香味,里邊裝的液體絕對不是他剛才喝到肚子里的酒。他主動攬下這件事,一半的原因就是怕被旁人識破其中端倪,惹出更大的麻煩。
顧輝伸出手指沾了一點灑出的液體,放進嘴里一嘗,立刻便吐了出去。這玩意兒要是三亞特釀,白送也不會有人喝的,而且也絕對不是酒變質的味道。顧輝捻了捻手指頭,感覺這液體滑滑的,倒是有些像是某種油脂。
海漢人為什么要把這種奇怪的東西裝在三亞特釀的瓶子里冒充好酒,顧輝想不明白,但有一件事他很清楚,如果海漢人是有意這么做,那么肯定不會希望有人識破他們的把戲。聽說杭州城里曾有幾位大官跟海漢對著干,幾個月之前突然在一夜之間便集體消失了,到現在都還是活不見人死不見尸。他一個小小的碼頭管事,自然不愿招惹到別的麻煩,所以察覺到東西不對之后,他的第一反應便是將林德送給自己的酒先頂上充數,免得海漢人清點貨物的時候發現異狀。
顧輝將沒開封的一瓶三亞特釀裝回箱子里,讓一名力工放回去,然后將撞破的那一瓶偷偷拿到旁邊通往錢塘江的溝渠邊倒掉,破掉的瓶子也直接扔進了齊腰深的排水渠中,算是毀尸滅跡。
果然之后點算貨物的海漢人并沒有察覺到這批貨中有損壞的情況,順順利利就辦理了入庫交接,與顧輝結算了工錢。顧輝交接完畢之后,這才將懸著的心放下去,提著剩下的半瓶酒哼著小曲回家去了。
而這個時候這批貨的貨主林德正在杭州城中的某處園子里會客,坐在他對面的不是旁人,正是今天上午在通盛碼頭露過面的陳奇。
“林三爺,一切都準備妥當了,今晚便會有人在城外動手。”陳奇頓了頓道“只是貴方準備的引火之物,真的好用”
林德放下酒杯,輕聲說道“陳管事放心好了,這種火油產自南方,一點便著,極難撲滅,作引火物比烈酒還厲害。我們如此大費周章的安排,也是為求萬無一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