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憐雪道“我當時幾乎不出沈家,不知道每一家戶都是如何做營生,也不知道白紙坊的鋪面是什么樣子,我只尋了那家名叫元寶齋的鋪子進去,然后就被人迷暈過去。”
“再醒來時”沈憐雪的聲音破碎不堪,“再醒來時就是在一個伸手不見五指的房間,炙熱在我身上流竄,我什么都看不見,意識模糊,難受至極,然后”
“然后就是另一個靠近的身體。”
沈憐雪終于把這些都說出口,她哽咽了幾聲,卻最終把那些舊日的情緒都咽了回去。
她告訴孫九娘,并非想要博得同情,也不是在祈求憐憫,她只是不想讓孫九娘誤會團團的由來,對團團有偏見。
“雪妹子,”孫九娘的聲音也帶著顫抖,“別說了。”
“沒事的,”沈憐雪喃喃自語,“大姐,沒事的,都過去了,過去好多年了。”
沈憐雪輕聲道“如果今日柳四娘不重提,我幾乎都要忘了的。”
那怎么可能忘記
孫九娘哽咽一下,卻不叫自己發出一星半點聲音,她努力咽下喉嚨里的苦澀,使勁眨著眼睛,不讓眼淚順著臉頰流淌。
沈憐雪不需要遲來的憐憫,她甚至不需要沈家的道歉,已經發生的悲劇,沒有任何東西可以彌補。
一千一萬句道歉,都不足以平息她所受的苦。
沈憐雪道“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很怕那些高大的男人,看到他們,就忍不住出汗發抖。”
孫九娘終于開口“人之常情,大抵如此。”
沈憐雪輕聲笑了。
她道“是我先醒來的,身邊那個人整個人昏睡在被子里,呼吸都是微弱的,似乎要死了。我當時很慌張,不敢看他的臉,不敢發出一丁點聲響,我慌慌張張穿好衣服就跑了出來,就在漆黑的深夜里回了家。”
“我那樣破敗倉皇地回家,沈家沒有任何人疑惑,她們似乎早就知道發生了什么,就連伺候我的丫鬟也只是沉默地打來洗澡水,然后便退了出去。”
“我把自己關在屋里十幾天,終于覺得好些的時候,終于敢出門的時候,”沈憐雪道,“沈家卻人人都知道我到底做了什么齷齪事,我當時想不明白,為什么他們可以那樣貶低自己的血脈親人。”
“燕館歌樓里的樂者,唱支曲還要得賞,我難道還不比得她們”2
孫九娘厲聲道“雪妹子不許胡說”
沈憐雪兀自笑了,那笑聲單薄而倉皇,凄涼得如同冬日荒冢,落寞而悲傷。
“其實按理說,如果是個意外,沒有人會知道我發生了什么,但那肯定不是意外,所以在我躲在臥房中的那十幾日,不僅沈家說我偷了漢子,早已不是完璧之身,敗壞了沈家的門楣,就連方家也都知道了。”
沈憐雪道“我當時”
她咽了咽心中的悲憤,最終道“我原本想卻不料,發現自己有了身孕。”
沈憐雪身上的悲憤和怨恨一瞬褪去,再開口時,聲音里的溫柔重新浮現。
“我當時想,老天終究帶我不薄,好歹好歹”沈憐雪道,“好歹給了我一個活下去的理由。”
“若當時沒有團團,沒有這個意外,”沈憐雪沉默良久,最終低低道,“我現在恐怕,都要被他們折磨死了。”
孫九娘握著她的手一緊,努力把自己身上的溫暖傳遞給她,想要讓她感受到世間一切的美好。
沈憐雪卻并未全然沉浸在舊時思緒里,她確確實實地,只是想把故事說給孫九娘聽。
“大姐,一切都過去了,”沈憐雪聲音平靜,“真的。”
“我那時候才十八,說句實在話,哪里有什么慈悲母愛,”沈憐雪一字一頓道,“曾經一度,我根本就不想要她,要這個證明我被人欺辱過的孽障。”
“可是我又不忍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