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七年,姜姮只學會了一個道理,不要觸這瘋子的逆鱗,不然到頭來只有自己受罪。
夜深如許,她也著實累了困了。
將梁瀟讓進寢閣,棣棠和籮葉一聲不響地張羅浴桶熱水,蘭膏胰子,寢衣巾帕待一切妥當,兩人便靜悄悄地退了出去。
夫妻兩極有默契地刻意忘掉那場激烈爭吵,都給彼此臺階下。
姜姮親自伺候梁瀟,給他解衣帶,褪外裳,拿著木舀往他身上澆水,在白茫茫煙氣中,看見他背上縱橫交錯的刀疤。
尊榮權勢不是白來的,梁瀟襲爵時,靖穆王府只是風雨飄搖的政局中一枚惹人覬覦的棋子,有想收歸己用的,也有想一口吞了的。
整整七年,梁瀟厲兵秣馬,鉆營爭斗,才掙下如今的地位。
姜姮想,即便辰羨順利襲爵,他也一定做不到,他太天真,太不識人間險惡了。
長久的沉默,梁瀟先沉不住氣,回過頭來看姜姮“你在想什么”
俊美無儔的面孔,被輕飄白煙渲染得濕漉漉的,有些模糊,也掩藏了銳利棱角。
姜姮自然不可能告訴他自己在想辰羨,不然今夜大家都不用睡了,她攏了攏發髻,回“一些小事。”
梁瀟看上去很有興趣,追問“什么小事”
姜姮斟酌了片刻,道“兄長打聽到,常郡的提舉保甲司出缺,他想去填上,已向尚書臺呈書,已過兩月,仍遲遲未給批復。”
梁瀟一笑“奏折被我給扣下了,他好歹曾經是一品鎮國公、閩南節度使的嫡子,武將世家出身,去窮鄉僻壤里做個訓練廂兵的保甲,不是太委屈了么。”
姜姮給他解冠,小心翼翼將黑發浸在浴水中,才說“兄長一身武藝,學有所用才不算委屈。況且”
她的聲音漸漸熄弱,梁瀟探頭看她“況且什么”
“姜家已不同往日,爵位官位早已被褫奪,也沒有必要死守著從前的尊榮不放。若是可以,不光兄長,父親也想和他一起去常郡,就算他老得練不動兵,也可以督運糧草輜重,繼續為朝廷出力。”
姜姮娓娓而敘,語調始終平緩,并沒有對家道中落的惋惜和怨恨。
當年辰羨卷入衛王謀逆,牽累靖穆王府和姜國公府,他自己被斬首,兩府亦是險些覆滅,好在,姜姮的父兄保住了性命。
梁瀟盯著她的臉看了許久,驀得嗤笑“你倒想得開,也不怕別人戳你脊梁骨,說堂堂靖穆王妃的父兄甘愿混跡邊郡,受低階武將差遣。你們姜家不要臉,本王還要臉呢。”
姜姮搭在浴桶邊緣的手開始顫抖,白皙纖細的腕子上青筋凸起,戴在上面的幾只銀絲細鐲瀝瀝作響。
她知道梁瀟為什么突然惡語傷人,不就是因為他們姜家落拓至此,可還沒有向他這地位尊崇的輔政王搖尾乞憐,渴求庇護與恩賜。
夜深沉,窗外傳進更鼓聲,姜姮實在不愿與他半夜爭吵,閉了閉眼,繼續給他擦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