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浚儀橋大街往西,路經紙畫時行、花果鋪席,再轉過三個樓子,經過綾錦院和法酒庫,便就是桑荊瓦子。
暮色將至,桑荊瓦子里的伶人便裝扮上,調試管弦鼓瑟,于熙攘人群中不時飄出幾段唱腔。
姜姮點名要看的傀儡戲在蓮花棚里,幾頁槅扇窗,竹簾半卷,在二樓隔開幾格雅間,而一樓便是露臺勾欄,專做表演之用。
梁瀟和姜姮一落座,露臺上早就候著的伶人便開始動起來。
木偶身牽數根線,粉墨登場,或筑球舞旋,或舉棹劃船,伴著伶人的唱和樂作,鋪延出一場有聲有調的大戲。
梁瀟從來對這些消遣的玩意沒有興致,有一搭無一搭地聽著,低頭剝榛子,細致地把薄衣搓掉,放到姜姮的嘴邊。
她乖乖地吃到嘴里,目光緊凝著露臺上的木偶,全神貫注,心無旁騖。
那樣子卻也不像多喜歡,臉上不見愉悅,目光癡怔悵惘,像透過那小小的木偶看到了別的什么東西。
梁瀟輕聲問“怎么他們演得不好嗎”
姜姮目不轉睛,道“乏味極了。”
梁瀟失笑“那你還看得這么專心”
姜姮道“我小時候陪玉徽來看過。”她偏了頭,姣美瓷白的面龐半掩在青絲后,眸中明滅閃爍,辨不清哀樂“前些日子進宮時,崔元熙說他當年在這里見過我,他說我與從前相比變了許多,我想自己回想一下,當年的我究竟是什么模樣的。”
梁瀟的表情微僵,緘默片刻,握住了她的手,道“從前怎么樣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將來,人總要往前看的,對不對”
姜姮看他,長長的睫羽若蝶翼,微微忽閃,在眼瞼投下薄弱的陰影。
兩人對視了一會兒,姜姮莞爾“是,你說得很對,重要的是將來。”
說完,她站起身,月白綾裙流水般翩然垂灑,柔滑細膩,勾勒出纖腰肩線,曼妙身姿。她道“我看夠了,剛剛走來時好像經過了會仙樓,我餓了,我們去吃點東西吧。”
才坐了一炷香,凳子都沒焐熱,就站起來要走。
蓮花棚內伺候在側的兩個戲調度悄悄相互遞眼色,這靖穆王妃生得美貌,性子卻頗有些任性乖張。為著今天這場傀儡戲,王府的人提前十天便上門找來,要清場謝客,要請技藝最嫻熟老到的伶人出門來表演,給足了銀子、排場,就為王妃來沾沾地嗎
這么辦事,不光他們,豈非連靖穆王的面子都折在腳下
他們偷覷梁瀟的臉色,卻見這傳聞中狠戾的殿下未有半分不豫,煞是縱容寵溺地攬住王妃的腰,柔聲道“好,只是我們要換個地方吃飯。”
姜姮不解“為何不能去會仙樓”
梁瀟的神情變得有些古怪,支吾道“反正那地方不是你去的。”
他越這樣說,姜姮越好奇,反倒非要去。
還是姬無劍看不過眼,湊上前輕聲說“那地方不是單純的酒樓,有妓子在內待客。”
姜姮“哦”了一聲,旋即看向梁瀟,問“你去過啊”
梁瀟驀得緊張起來,道“從前我剛供職中書省時,上峰宴客時陪著去過,后來就沒去過了。”
后來,扶搖直上,就不必看人眉高眼低、逢迎捧場了。
姜姮說“我就想去那里,我想去看看。”
梁瀟也不好再阻攔,攔得厲害,倒好像他心虛似的。
出了蓮花棚,天色比來時更暗,灰沉沉的蒼穹似浸染墨汁,慢慢吞噬夕陽周圍的最后一點余暉。
棚檐已挑起珠珀絹燈,淡紅的光暈相互交融,伴著絲竹弦樂,正是一天中最熱鬧的時候。
露臺上正有相撲表演,女相撲。
姜姮頓足看了一會兒,見兩個姑娘摔摔打打,換來臺下一聲聲喝彩,銅盤里堆積著些銅錢和碎銀子,精彩時,更有人直接往臺上扔銀錁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