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到如今,姜姮唯一后悔的一件事就是當初任由梁瀟把家人接來襄邑,可轉念想想,若他們不在襄邑,在外面萬一被亂軍抓起來做人質,那又該怎么辦呢
真是奇怪,這座城明明已經岌岌可危,卻仍舊比外面安全,除此地外,再無別的去處。
因為梁瀟在這兒嗎
他堅持要把姜家人接來時,究竟是存著威脅她的心,還是早就料到會有這一天
姜姮坐在榻邊盯著梁瀟的睡顏,百思難解。
從前她總盼望著他失去權勢,他倒臺,可當真到了這一步時,她卻開始怕了。
上一回出現這種心慌的感覺,還是八年前,新政黨倒臺,株連蔓引的時候。
她在榻邊慢慢蹲下,近距離看梁瀟的臉,他的皮膚白得像女孩子,細膩光滑如瓷,這么安安靜靜閉著眼,倒真有幾分俊雅美郎君的氣質。
當年,是不是就被這副皮囊給蠱惑了,才愈陷愈深
她想不通,這歷來是筆糊涂賬的,連她自己都搞不明白,曾經一度以為是他護送她從閩南回金陵的那條路上生出的情愫,可仔細回想,又好像比那時還早。
姜姮坐起來,抬手輕撩過他的鼻梁,低聲幽嘆“你不說話的時候,好像沒有那么討厭了。”
她守了他好幾日,看了他好幾日,這張臉實在太具蠱惑性,經不得這么天天看。
姜姮把目光移開,看向窗外的廊廡闌干,葳蕤花樹,腦子一片空白。
原來人累極了,就是會出現什么都不愿意想的情形,不愿想來途,不愿想前路。
梁瀟醒著的時候,是不是也會這樣權臣也并不怎么好當吧。
她正出神,忽得聽見一聲巨響,伴有刀劍相撞的廝殺聲。這些日子時常被驚,有時候深夜剛剛入睡,就被鼓噪號鳴聲驚醒,而后便是一整夜的輾轉反側,再也難睡著。
但這一回不同,這聲音很近,好像就在身邊。
伏在小書案打盹兒的梁玉徽瞬間清醒,忙要出去看是個什么情形,姬無劍正好迎進來,道“縣君莫慌,是有人在攻西郊別館。”
這話顯然沒用,梁玉徽花容失色,驚道“攻這里他們想干什么”
“還能想干什么”姜姮淡淡道“襄邑城久攻不下,那些人狗急跳墻,想來取辰景性命了唄。”
姬無劍依舊沉著,哈腰“王妃聰慧。”
梁玉徽見他們這一來一往,唱大戲似的,愈發崩潰“你們怎么了兵臨城下了,你們怎么一點都不著急”
姜姮見她這炸毛的樣兒,反倒笑了“著急有什么用生死由天,由不得我們。”
梁玉徽頹然后退,呢喃“可是我不想死,我從小就在嫡母的淫威打罵下長大,才過沒幾年好日子,我還沒過夠,我不想死”
她低聲哀泣,淚染巾帕,哭了一陣兒不甘心,又跑回榻邊去聒噪梁瀟,央求他快些醒。
姜姮和姬無劍在廊廡下看著這一切,侍女們收拾細軟倉惶出逃,任寶琴如何吼罵都不管用。
驀得,那些跑到回廊盡頭的侍女們卻都退了回來,隨著慢慢后退,姜姮看見有雪亮劍尖指著她們,大批身著甲胄的士兵涌進后院。
他們押解著侍女向兩邊退,自中間走出一個面生的小將。
姜姮一瞬驚惶,卻見那小將徑直走到她的面前,單膝下跪,恭恭敬敬道“臣河東道云安團練裴長卿,參見王妃。攻打別館的不過是些藏匿于城中的宵小之輩,已被打退,讓王妃受驚了。”
姜姮腦子有些亂,隱約覺得不對勁,道“我剛才依稀感覺那些人攻進來了”
如果當真是藏匿于城中的少數人馬,如果別館真在這些將領密不透風的守衛下,那么為什么會被攻進來
裴長卿道“那是因為別館里有內奸,打開西角門,放進了叛軍,還打傷了曹院事。”
姜姮還未來得及細問,梁玉徽便從她身后躥了出來,急色問“打傷了誰”
裴長卿面露悲愴“曹昀,他頭部受傷,至今昏迷,我已讓醫官去看過,醫官說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