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姮握書的手一顫,書頁在掌心下嘩嘩輕響。
寢閣內燃著熏香,白煙順著香鼎漏隙裊裊飄出,縹緲如紗帳,繚繞于周,讓兩人的面容都模糊起來。
姜姮在十年前見過一場權力巔峰的清洗,血流成河,滿城哀嚎,無數人的命運從此逆轉,由浮華云間掉入地獄,碾落成泥。
世事往復,總是避不開強者對弱者的擠壓屠殺,只不過十年一輪回,而今屠刀被握在了梁瀟的手里。
姜姮聽到自己心底的嘆息,抬眸看向梁瀟,問“你為何要對我說”
梁瀟倚靠著窗外的墻壁,偏頭看她,眉間寥落,道“我身邊很多人,歌功頌德,諂媚阿諛,卻沒有幾個能說真心話的,姮姮,我想向你傾訴,想聽你說話。”
姜姮道“你若想聽我說,我便只說一句,不要傷及無辜。”
梁瀟臉上泛起溫柔笑意,凝睇著她,半真半假“你陪在我身邊,我就不傷及無辜。”
姜姮復又沉默低頭,翻看起手中的書。
梁瀟也不與她糾纏聒噪,只側身抻頭去看躺在床上的晏晏,姜姮怕孩子有個什么不能及時發現,將綦文丹羅帳用金鉤高高束起,是以視線所及開闊暢通,一眼便看見那溫溫軟軟的小團子正枕在潞綢小繡枕上,半張著口,呼哈呼哈地酣睡。
他不由得笑開,心道這感覺真奇妙,雖然姜姮仍然抗拒他,冷視他,他連寢閣都進不去,就這么隔窗而看,卻莫名有了種老婆孩子熱炕頭的感覺。
這氛圍愈溫馨,愈柔腸綿骨,就愈讓他覺得權術之爭枯燥乏味。
他想如昨夜,還坐在寢閣下守一夜,哪怕不能軟玉溫香在懷,可只要知道妻女只隔一堵墻,心中便無限盈實滿足。asd6
可偏偏事與愿違,剛撩袍要坐下,姬無劍就來稟,說辰羨要見他。
梁瀟有時覺得這種隱瞞很有趣,明明三人如幼時又同在一個屋檐下,可情形卻全然不同,從前他和姜姮是這偌大王府里的客,辰羨是主人,而今完全逆轉。asd9
從十年前,整個世界就好像被完全顛倒扭曲,從此善惡是非皆無邊界,只剩下弱肉強食、勝者為王。
他明明已經諳熟這個世界的規則,且可以利用得得心應手,但還是時常會產生質疑。
存在便是合理的嗎就可以一直存在下去嗎
梁瀟略顯疲憊地去書房,辰羨已在那里等候許久。
這間書房是梁瀟襲爵后新修葺過的,紫檀虢季大書柜,折斛書案,筆墨紙硯齊備,很符合他的性格,用著刀起斧削的冷銳利落。
辰羨收起心中感慨,冷靜道“兩年前,官家登基,加試恩科,單明經、進士兩科中第者百余人,而今這些人已分散于大燕官場,享厚祿供養,好不得意。”
梁瀟掀起眼皮,道“你自小寫文章便有一個毛病,喜好賣弄文采堆砌辭藻,語意不清。我可不是國子監里那幫儒生,能耐著性子恭維你文采斐然。”
辰羨沒耐煩道“就快進入重點了,你若不打斷我,我現在已經說完了。”
他言語快起來,原是前幾日正當他游蕩于金陵街頭,為營救檀令儀而一籌莫展時,宣叡找到了他,說起當年的科舉。
話說到這里,辰羨抬頭觀察梁瀟的神情,生怕他不記得宣叡是羽織的夫君。
可梁瀟臉上并無疑惑泛起,只額頭微擰,等著他的下文。
辰羨突然意識到,雖然明面上這些年梁瀟對羽織不聞不問,但其實一直關心她的生活,從未將她忘記。
他想起羽織夫婦那清貧卻和美的日常,料想其中總有梁瀟庇護的緣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