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家的府宅是自姜墨辭擢升為神衛都指揮使后新買的,從前的因為獲罪被沒,后來雖然返還,但年久失修墻漆斑駁,外加姜墨辭也覺得不祥,便沒有住進舊宅。
來之前梁瀟先告訴了姜姮,前年姜墨辭把棣棠和籮葉嫁了出去,夫家皆是京城近郊的縉商世家,生活富庶,不沾官場。
這么多年,浸染朝局,沉沉浮浮,姜墨辭也逐漸成長,行事考量周祥。
姬無劍挑了輛不甚起眼的黑鬃馬車給姜姮,并無攝政王府的標識,馬蹄閑踏堪堪停在姜府門前,便有小廝放下杌凳,攙扶姜姮下車。
因為怕姜墨辭上朝撲空,姬無劍先派了人往姜府遞信,故而姜墨辭早早候在府門前。
清晨朝霧里,他一襲黛青薄衫,素身站著,眼見姜姮抱孩子下車,忙迎上來,從姜姮手里接過晏晏。
晏晏正醒著,一雙鳳眸漆黑透亮,滴溜溜轉著,轉向姜墨辭時,一下便被他吸引了。
單從五官上來看,姜家兄妹長得并不像,但眉眼間總有股似有若無神而似之的韻味。孩子眼神清透,本能覺得這個和母親有些相似的男子可以親近,竟直接勾起胳膊攏住了姜墨辭的脖子。
姜墨辭對于這突如其來的親近受寵若驚,欣喜地看向姜姮,姜姮笑說“可別高興得太早,這孩子見著個好看的人,都會如此。”
果不其然,進屋見了竹竹和蕪蕪,尚在姜墨辭的懷里,便已迫不及待地傾著身子朝他們伸出手,要抱要親親。
竹竹和蕪蕪已經九歲,長成了挺秀玉立的大孩子,規矩地站在廳堂,恭候他們的姑姑。
見著姜姮,他們各自鞠禮,文雅清正。
姜姮將他們攏到懷里,撫著他們的發,愧疚道“你們長到這么大,可我這個做姑姑的卻沒有為你們出過什么力,真是妄對這兩個字。”
姜墨辭抱著晏晏走到跟前,道“姮姮,你這說得什么話自打十年前姜家獲罪時咱們便說好了,力不能及,各自安好,靜待團聚。若說虧欠,理當我這個做哥哥的多照顧自己的妹妹,可這么多年,我又為你做過什么”
他說著說著,眼眶不由得紅了。
姜姮不想在闔家團聚的好日子里再引得誰哭一場,忙展顏微笑“好了,我們不說這個,哥哥你帶我去看爹爹。”
姜照這些年的神智每況愈下,及至今日,已與三歲癡兒無異。
正坐在湖畔的大石上,托著腮執弓垂釣。
竹竹和蕪蕪很乖巧地跑上去喊“翁翁”,姜照立即將魚竿丟開,親昵地去攬他們,管竹竹叫“墨辭”,管蕪蕪叫“姮姮”。
姜墨辭領姜姮站在柳蔭下看他們,道“這些年父親的記憶總停留在過去,他覺得你我還是垂髫小兒,他還是那個戎馬倥傯的戰將。”
原來人的神智蛻化時,記憶就會留在最美好最值得眷戀的歲月里。
姜姮慢慢走上前,在姜照的面前蹲下,含淚沖他笑說“爹爹。”
姜照面露困惑,看看她,再看看蕪蕪,似是在疑惑怎么會有兩個女兒。
姜姮將蕪蕪攏進懷里,耐心道“從前女兒這么小,可是后來”長大了。
話未出口,她突然改了主意。
為什么要跟父親說明白呢,他既然已經癡傻,就讓他傻傻地留在最美好的歲月里吧,告訴他后面那些沉于淵底的辛酸悲苦,又有什么意義呢
她將蕪蕪送回至姜照身邊,轉身走了。
姜墨辭卻把晏晏放了下來,一歲半的晏晏邁著小碎步奔向姜照,輕扯了扯他的衣袖,示意他低眸看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