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姮是愿意去的。
這些年她一直掛念著玉徽,當年在襄邑經歷了崔元熙作亂,眼睜睜看著曹昀命遭不測,看著玉徽對他不離不棄,其實姜姮心里是感慨的。
在她記憶里玉徽算不上柔善溫順的女子,甚至有些任性,自打梁瀟得勢,她愈加肆無忌憚,雖說不至于欺男霸女,但所言所行夠得上紈绔。
就是這樣的玉衡,足足守了曹昀三年。
姜姮臨下馬車時還在想這件事,侍女拂開車幔,她一臉愣怔地出來,剛踩上杌凳,心中淌過異樣,抬頭看去,見朱漆浮雕的大門前站著一個人。
朱顏酡白鷺襕衫,闊袖垂曳到地,英姿挺拔,毓秀倜儻,正站在石階上,目送著姜姮從馬車上下來。
梁瀟在臨來時想了想,回王府換了身衣裳。
多日來耽于政務,已經許久沒有往章臺行宮里去,他不想姜姮見到他一身繁冗官袍肅正迂腐的樣子。
就連發髻上的玉簪都是他親自挑選的,簪頭雕琢成楓葉,別致清雅。
姜姮臨來時也刻意打扮過,倒不是涂脂抹粉,而是將發髻梳攏,戴上不起眼的銀釵,半邊面蒙著素紗,力求不惹人注意。
梁瀟看到她這身裝束,內心略微失落,但面上未露出半分,只凝著她微笑“玉徽若是見到你,一定會驚喜的。”
他下意識朝她伸出手,姜姮低眸看了一眼,隔紗含蓄地勾了勾唇角,道“我們進去吧。”
她不肯接受梁瀟的拉扯,梁瀟的手在半空中僵滯了少頃,縮了回去。
這是當年玉徽和離后梁瀟給她買的府邸。
六進六出的院子,歇山頂平檐屋落,淥池臺館,仆婢成群,日子過得自然是極為舒適的。
玉徽早就接到信兒,梁瀟要來,早有管家候在門口,親自迎二人進去。
府中并沒有姜姮所擔心的人來人往的熱鬧場景,俱是仆婢各司其職,料理花圃、端藥擺膳,極日常的平靜溫馨。
只是將要進寢閣時,愈加一個雙目垂淚的婦人。
那婦人生就一雙吊梢眼,極精明的模樣,遠遠瞧見梁瀟來了,便避在廊廡下等候,待他走近,才碎步出來極端正地斂衽為禮。
梁瀟虛扶了她一把,道“都是一家人,曹夫人不必客氣。”
原來這就是曹昀的生母。
前些年姜姮雖然被關在王府里,但多多少少還是聽說了一些玉徽與她這位前婆母的恩怨。
曹昀是典型的寒門子弟,寒窗苦讀十余年才考進國子監,一朝中第傳回家鄉,這位寡母立即便上京投奔他。
當時因為玉徽摻和姜墨辭的婚事被姜王妃當眾羞辱,梁瀟掛念這個妹妹,存了心思要給她找個才德兼備的好夫君。
梁瀟和曹昀是同窗,知道他厚道仁孝,且注意到罕有的幾回玉徽跑去官衙找他,若是叫曹昀撞上,對方必然會紅臉面露赧色,推算其對玉徽有意。
梁瀟便開口撮合,起先曹昀是有顧慮的。
玉徽再不得嫡母喜愛,也是堂堂王府縣君,而曹昀出身鄉野,家中親戚都是貧寒之輩,祖上十代沒有做過官的。他擔心門戶不當,將來遺患無窮。
梁瀟歷來七竅玲瓏心,若是曹昀立即應下想攀這門親他反倒要猶疑,聽他這樣說越發認定他是個人品貴重不慕榮華的君子,鐵了心要將妹妹嫁給他。
可他萬萬沒想到,最后這樁婚事就是毀在“門戶不當”這四個字。
曹夫人是精明潑辣的性子,兩人剛成婚那幾年梁瀟還沒有如今的尊崇地位,關起門來過日子,婆媳摩擦不斷。
玉徽不是個能隱忍會說漂亮話的性子,一來二去,不光曹夫人與她仇,更鬧到曹昀那里,夫妻漸生齟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