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想了。”梁瀟往前走了幾步,忽的轉身指向辰羨,沖虞清道“派人看住他,不要讓他在關鍵時候出來添亂。”
上庸臺是金陵的刑場,當年新政黨便是在這里伏誅的。
民間尚有句流傳王非王,侯非侯,披枷帶鎖上庸臺。
是以,一走到這里,便感覺迎面撲來的風冷得瘆人,繚繞上衣袖,只覺帶著些冤魂血腥的黏糊。
梁瀟是獨自走過來的。
他征戰沙場數年,對布防地形諳熟于心,打眼一看,便知此處有至少五個可供弓箭手藏身的伏埋點,暗處至少有上百支箭對準了自己的腦袋。
他毫無焦懼之色,氣定神閑,緩慢踱步,織金麒麟的袍擺掠過地上,掀起輕微浮塵。
梁瀟在斬首的木樁前站住,揚聲道“林指揮使,本王來了,你不會反倒不敢出來了吧”
周圍悄寂,聲音在極空蕩的場所陣陣回響。
安靜了少頃,自街邊廊屋里走出來一個人。
他年過而立,身形魁梧,穿著一身銀鎧勁裝,卻沒戴翎盔,將臉完完整整的露在外面。
梁瀟認得他,微笑道“林指揮使。”
林涼抱了抱拳“殿下果然好膽識,我以為請不到您了。”
“你手上握著本王的內兄,本王自是要投鼠忌器的,本王既已來了,你是不是就該把姜墨辭放了。他這些年安分守己,只是個神衛指揮使,不曾參與任何黨派紛爭,也不是奸惡之人,可以說,除了本王內兄這個身份,一文不名。正主都來了,你還留著他干什么”
林涼低頭想了想,道“殿下說得有理,可是有句話我想在放人之前說。”
梁瀟漫不經心地掠了周圍一圈,卻極謹慎地沒有看那兩座闕樓,流露出些恰到好處的不耐煩,瞧著林涼,道“你說吧。”
林涼肅聲道“高從善節度使是忠臣,請求殿下放他一條生路。”
梁瀟嘲諷道“這話倒像是認準了高從善遇襲是本王一手炮制。林涼,你也當了幾年的皇城司副都指揮使,本王覺得你該長些腦子,本王若當真想要這個人的命,他根本沒有機會走入金陵面圣。”
林涼瞠目看向梁瀟。
梁瀟漫然撣去衣袖上的輕塵,道“韶關前線,刀劍無眼,本王在那里經營多年,耳目人手眾多,隨便一支冷箭就能把高從善永遠留在那里,天衣無縫,無可摘責。”
林涼垂眸開始思索,目中浮滿猶疑,半晌,才重新看向梁瀟。
梁瀟輕翹了翹唇角“倒是這場遇刺做得拙劣了些,明擺著往本王身上栽贓。不過本王這些年的毀謗已經夠多,也不在乎這一星半點,本王比較在乎的是你,說說吧,你究竟受了何人的蠱惑,才做下今天這樁蠢事”
若說方才是兩軍對峙,各有試探,但剛才梁瀟那一問明顯是關鍵且致命的,他看見林涼眼中有什么東西正轟然坍塌,落成狼狽的殘垣,最終透出些懊喪和恐懼。
他大約是意識到中了什么人的計。
梁瀟也不逼他,由著他凝神深思,誰知他眼中的恐懼漸漸轉成了絕望,目光閃爍看向梁瀟,倏地抬臂,揚聲道“把人帶出來。”
街邊屋舍的門再度被打開,兩個禁衛押著被五花大綁的姜墨辭出來,誠如虞清所說,姜墨辭身上并沒有傷,衣衫完好,只是有些褶皺,顯得些微狼狽。
見到梁瀟,他訝然叫了一聲“辰景。”
已經許久沒有人這樣叫過梁瀟了,姜姮不肯這樣叫,旁人也不會叫,往日里見他,口中喚的不是“攝政王殿下”就是“兄長”。
為著這一聲“辰景”,梁瀟也覺得今日這番險涉得值。
他朝姜墨辭投去安撫的眼神,沖林涼道“本王在這里,放他走吧。”
林涼朝身后禁衛點了點頭,禁衛依令為姜墨辭松綁,把姜墨辭往前推了一把,姜墨辭走了幾步,有些顧慮不安地回頭看梁瀟。
他早就注意到,梁瀟是孤身前來,身邊一個護衛都沒帶。
梁瀟沖他輕微頷首,唇邊甚至還帶著些怡然的笑,他才猶猶豫豫地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