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意或者無意,明里或者暗里,總是拐彎抹角地在他耳邊灌輸姜姮會因為他的身世而瞧不起他、輕視他,在這個世上他只有阿姐,只有阿姐是與他一條心的。
如今再回首,梁瀟才意識到自己曾經多么愚蠢,竟著了這般拙劣的道。
他平靜篤定道“姮姮不會看不起我,她心如明鏡,干干凈凈,從未看不起我。”
崔太后譏誚一笑。
梁瀟不想與她繼續談論姜姮,將話題轉去了另一個方向。
“東臨書院,邸舍,想殺顧時安和我的人,都是阿姐派出去的吧。”
崔太后抬眸低睨她,神情倨傲,甚至還帶了些輕蔑“我已然是階下之囚,如何能興出這么些風浪”
梁瀟閉了閉眼,俊秀的面上溢出幾分柔緩笑意,凌厲鋒棱斂盡,仿佛不過一尋常人家溫和懂事的弟弟。
“我開始時也想不通,可我在進宮時,突然想起了一件往事。”
當年住在吳江時,梁瀟和阿姐都喜歡吃魚。生活拮據,買不起魚,便自己想辦法釣。
那時阿姐忙著干家里的活,而梁瀟要去各個畫舫上賣糖瓜子,玉徽年紀還小,都不能守在河邊,聰明的梁瀟便做了個機關。
將魚竿綁上餌料垂釣在岸邊,魚竿的另一頭插在木質的架子上,上頭垂一顆銅鈴,一旦魚兒咬鉤,魚竿這頭上揚就會碰到銅鈴,發出叮叮當當的響動,這時不管是誰聽見,立即出來把魚竿拉回來,就能釣到新鮮肥美的魚。
這樣,勿需守在河畔,就能釣到魚。
梁瀟忖道“我猜不需要你親自發號示令,你藏匿于民間的組織有一套獨立運轉的模式,他們只需知道自己要殺的人是誰,一旦這個人出現,就會高效運轉起來,有報信的,有布局的,還有動手的。譬如槐縣的九琴郎和許夫子,他們就是這個組織中的人。”
“你恨背叛者,我和顧時安都是背叛過你的人,所以,你想要我們兩個人的命。”
梁瀟看著崔太后那張逐漸慘白的臉,知道自己猜對了。
他站起身要走,崔太后叫住了他。
她臉上仍舊掛著淺淡的笑,卻無端有種扭曲的感覺“辰景,有件事你猜錯了。”
梁瀟頓住步子,轉過頭來看她。
“我不止想殺你和顧時安,我還想殺一個人,幾天前剛把她的名字放進了必殺的名單里。”
梁瀟腦中轟然巨響,睜大了眼睛看她。
她窺破他的慌亂,反倒悠閑起來“你盡可以去查,幫著皇帝和顧時安鏟除我的人,但就是不知道,她會不會有你們的運氣,能躲過這一劫。”
崔太后優雅地抬手扶正鬢邊金釵,緩緩道“你說得都對,我藏匿于民間的組織有一套獨立運轉的模式,勿需事事向我請示,可依照情勢便宜行事。這就像人的命運,一旦轉起來就由不得自己,不是想停就能停下的。”
梁瀟袖下的手攥緊,從牙縫里蹦出幾個字“我絕不會讓旁人傷她,你純在做夢。”
他霍得轉身,快步走出殿門。
殿門外陽光普照,秋風和煦,更襯出殿內陰氣沉沉。
梁瀟覺得自己由身到心都涼透了,在陽光下站了站,才逐漸暖過來,活過來。
他戴好面具,沿著碎石幽徑快步疾走,驀地,停住了。
姜姮正坐在幽徑邊的大石上,以素紗遮面,手里抱著方綠髹漆盒子,正百無聊賴地把玩著手里新折的花枝,見梁瀟出來,忙迎上來,將他上下打量了一番,擔憂關切地問“你沒事吧”
梁瀟深深凝望著她,勉強微笑搖頭“沒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