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種情況下,他只能選元巧兒。
于公,眾口鑠金,身為國君,必定要給朝臣們一個交代,他要是枉顧她叛變投敵的事實,一昧縱容寵愛她,日后如何統御萬民退一萬步來說,就算他無視民心,做了美色誤國的昏君,眾目睽睽之下選了她,那浩大的輿論聲勢也足以壓垮她。
于私,燕弱衣跟這位小皇叔交手過數回,后者不按牌理出牌,慣會出爾反爾,難保他這個試探只是想戲弄他,選中的人反而會死。
因為般弱這事,他突襲得十分匆忙,周圍準備不足,只讓人換了叛軍的衣裳,混進密道人群中,等著時機一到,將皇后保下來。
他恨她騙他,恨她投敵,更恨她三心二意朝秦暮楚喜新厭舊,燕恨水這個瘋癲顛的病秧子能給她什么
權勢財富美色還是溫柔
他除了不夠溫柔,哪點比他差了
但思考這些已經沒有什么用了。
做下決定那一刻,燕弱衣預想過她的情緒,震驚、諷刺、失落,他想過她會對他很失望,但唯獨沒考慮過她會絕望,絕望到要與他恩斷義絕,跳進那冰冷的護城河里。
燕氏皇族開國千年,護城河建了毀,毀了又建,多少副尸身沉進了那不見天日的黑暗里,壘砌成皇權的骨。他是個君王,手握生殺權柄的君王,多少人的生命在他眼里如同過眼云煙,當皇權不穩,前路崩塌,他想他會毫不猶豫犧牲某些人,鋪成腳下可以繼續前行的路。
當被翻紅浪之際,她摟著他脖子喊出那聲信哥兒,他敏感多疑性子發作,整整焦慮了兩年。
后來燕弱衣又想,算了,不愛就不愛,他找一個更愛他的姑娘。
即使這樣,燕弱衣也沒想過要她去死。
他要她妒忌,要她失落,要她為錯過自己而悔恨終身。他要成為她心口上最鮮血淋漓的一道疤,余生都痊愈不了。
沒等他報復成功,他的報應就來了。
來得猝不及防,他沒做好任何的準備。
她怎么能,那樣決絕地說,下一輩再也不想與他相見
她怎么能,一邊沖他笑著,一邊讓刺骨的河水浸透溫暖的身子
她怎么能
燕弱衣氣血翻涌,胸口愈發難以呼吸。
又過七日,叛亂余孽基本肅清。
燕弱衣撐了幾天沒睡,扛不住了,在椅子上瞇了一會兒,直到總管公公李進喜輕聲喚醒他,“陛下,臣有要事稟報,水部那邊在護城河的支流,一條叫神女河的下游,撈上了一具女性浮尸,衣著紅裙,身量大致與甄家小姐相似”
皇后娘娘這個稱呼成了后宮禁忌,無人敢提起。
但凡在場的嬪妃們,都曾目睹了陛下跳下河發瘋找人的一幕,這個節骨眼上,誰敢觸怒帝心
燕弱衣眼前陡然發黑,他抬手止住了公公的攙扶,咬牙道,“帶朕去”
一間停放著尸體的屋子內,紅衣女尸被人單獨抬到木板上,干凈的白布遮著身體與面目,隱隱彌漫出一股腐爛腥臭的氣味。天子坐在床側,指尖微顫,掀開了白布,那張臉都被河水泡爛了,難以辨認眉目。
他相信這不是她,絕不是她。
她那么狡猾,那么聰明,又那么愛美,怎么愿意把自己弄成這個難看的樣子她不是說她要跟王八比壽命長嗎怎么會,會舍得活到二十三歲戛然而止
燕弱衣下令全城搜捕,依舊一無所獲。
后來的三年,他沒有她一點的消息,就像夜晚的露珠,天一亮,從人間消失,再也尋不到半點蹤跡了。
后宮的妃子們也整整三年沒被寵幸了,就連元巧兒,大家以為最有可能會被納入后宮的家伙,依舊在壽安宮伺候著太后,從小宮女熬成大宮女,從小姑娘變成老姑娘。包括元巧兒在內,眾女都有點兒意見,但她們不敢往君王面前提及,一個個約好了似的,揪著帕子,去太后面前哭訴。
太后硬著頭皮找皇帝說了這回事,皇帝卻說想遣散后宮,過繼一個宗室子弟當太子。
太后懵了。
后妃懵了。
滿朝文武更是懵了。
唯一開心的大概是宗室,長輩們把后代們叫到祠堂前,耳提面命,讓他們在陛下面前好好表現,繼承千秋基業。沒等他們開心多久,后宮亂了,妃子們像是約定好了的,以死相逼,讓君王收回成命,否則她們就撞死在金鑾殿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