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黑惠睜開眼睛,隨即就被紙門上印出的光亮刺得眼睛瞇起。那道光亮一閃而逝,有黑色的人影跟在后方。
是五條家守夜的仆從與侍女。
為了保證這座宅院不被詛咒入侵,同時也是一項傳統。他們正盡職巡邏,負責夜間的把守工作。
緊繃著的心弦慢慢松開了,化成一灘苦澀的冰水,在身體內無聲地暈染開。惠吐出口郁氣,拉高被子蓋過腦袋,試圖再次入睡。
但這一回,他翻來覆去,最后平躺在松軟的被褥里,無神地看著深灰色的上方。
好累。
好困。
但是睡不著。
自從道場的決裂發生后,好像就再也沒做過那個夢了。
雪色的沙漠,蒼白的彎月,還有漆黑的夢魘,時間隔得越久,那些記憶就越來越遠,越發模糊不清。
而且距離津美紀落水再次陷入昏迷,也已過去數日。
這樣無眠無夢的深夜,到底要持續多久
誰又能穿過今晚的雨幕,將他從這場連綿的現實中喚醒呢
少年現在才明白,原來現實的殘酷,要比噩夢還要可怖。
想到尚未蘇醒的姐姐,白天時見到的醫生等人搖頭嘆息的場景,伏黑惠的心臟就被緊緊絞住。他從榻榻米上起身,推開一旁的紙窗。夜風裹著冰冷的雨絲飄入室內,沒過多久就打濕了少年的浴衣。
怔怔地看著漆黑如墨的夜空良久,在天邊傳來厚重的悶雷后,惠才泄氣似的合上窗戶。
窗外什么都沒有。
翅膀的撲扇響動,穿過樹叢的黑影,被注視的感覺什么都沒有。
他到底在期待什么
期待奇跡,還是別的什么會降臨
此時不過臨近三點,距離天亮還有好幾個小時。狂風還在大作,敲打在房檐上的雨聲連耳機里的音樂也無法掩蓋。到了后半夜,連最后一絲睡意也不知所蹤,伏黑惠索性拿下耳機,披著件睡袍步出房間。
他受夠了房間內的死寂,受夠了這樣惶惶不可終日的等待。就是街頭尋找食物的流浪貓,都比此時此刻的惠更開心。
毫無白天的精致典雅,整座宅院都包裹了一層黎明前的昏沉墨藍,連人的五感都好似隔了一層一般。走廊的地板被風帶著偏離的雨水打得潮濕冰涼,少年無知無覺,在黑暗中走出一連串濕漉漉的腳印都沒意識到。
他也不清楚這個時候該去何處,也許是無路可去。
于是干脆順從心意,沿著漫長的走廊一路往前直走。
走到伏黑津美紀的房間時,毫無意外就看到亮著的燭燈,還有門外打著哈欠的侍女。惠猶豫了一刻,繼而上前輕聲打招呼。這段時間他猶如行尸走肉,都是五條家在精心照顧津美紀。這讓少年很難不記在心上,受到了多少陌生人的照應。
“已經很晚了,讓我來守著姐姐吧。”
他對那比起津美紀也大不了多少的侍女認真道。“真是麻煩你了。”
橫豎都睡不著,還不如留在姐姐的身邊,又能讓陌生人去睡個好覺。
聽著那輕淺平緩的呼吸,惠起碼還能告訴自己,還沒被熟悉的過去徹底拋棄。
津美紀的房間朝南,天氣好的時候窗明幾凈,能看到大片美景,就是雨天的聲音也不會又太大動靜,非常適合休養生息。靠著搖晃的燭光,少年在廊下找到塊沒被雨水打濕的地方,輕手輕腳地坐下,又將燭燈放在一邊。
他在無人的走廊上獨坐了很久,眼見著風聲漸弱,深夜的雨也漸漸停了下來。
沁著涼意的風溫柔地撲在臉上,催得人愈發疲倦。就是少年有些似醒非醒,忍不住偏著腦袋靠著廊柱,微閉上眼睛。
而就在這時,明亮的燈芯呲得一聲熄滅,周圍陷入一片靜謐的黑暗。
木板被踩動的聲響驀然出現,一步接著一步,優雅又淡然。
有人正向著走廊的這一頭,緩緩踱步走來。